“吳略略”的突然離世,讓我徹底明白,什麼叫人言可畏

【齊帆齊微課年度基礎營,第三十三篇,共2328個字,累計38041個字】

人言可畏,三人成虎,衆口鑠金,積毀銷骨。

這些形容口沫可以壓死人的詞語,如果不是發生在我老師身上,我也無法理解這些詞藻的威力。

很不幸,我的一位老師就是被口沫所纏繞,最後被口沫吞噬。

而我,也是那些口沫之中的一粒。


1982年的秋天,學校新來了五位剛畢業的年輕老師。

他(她)們年輕,他(她)們帥氣,漂亮,他(她)陽光。他(她)都是小縣城裏人。

普世原則,在平靜的環境中注入新鮮事物時,總會引起一陣子的騷動,就像油鍋裏突然滴入幾滴水滴,立刻會“噼噼啪啪”地炸開來。

我們山卡卡里也不例外。

通往學校和小縣城之間有且只有一條鋪滿沙石的公路,我們的村寨就在這條公路旁。

新來的五位年輕老師是縣城裏人,每天放學後,他(她)們都步行回縣城。

人總有一種探索的慾望,年少的我們對五位新來的年輕老師充滿了好奇。

每天放學後,五位新來的年輕老師在前面走,我們就跟在他(她)們後面嬉戲打鬧。時不時嘴裏會冒出“吳略略”、“吳略略”的呼叫聲。


“吳略略”是五位年輕老師中的一位男老師,苗族。他是我堂姐她們三年級的語文老師,也是她們的班主任。

因爲他在課堂上講解課文時把“略略擡起頭來”中的“略”發音略帶有苗音韻味,這樣,“吳略略”就取代了“吳老師”。

那會兒,也不知道吳老師知不知道“吳略略”是他的綽號,反正在我們這羣孩子們不停地喊“ 吳略略”“吳略略”時,他一如既往的平靜。

也許因他是苗族,我們村裏的這羣孩子也都是苗族,又或許是他的包容性,我們和他相處更融洽了,也就更肆無忌憚的喊“吳略略”了,“吳略略”也由原來的貶義變成了褒義。


1983年秋天,我升入三年級,“吳略略”是我的語文老師兼班主任。

“吳略略”的教學方法和其他以往的老師不一樣,他教會我們做課堂筆記,他會在每單元測試後,對成績好的前三名分別獎勵一個筆記本(當時我們一個學期的學費就3.5元,不存在班費一詞,買筆記本的錢應該是他掏腰包)。

每次測試後,我都得到一個筆記本,我也就越來越喜歡語文課,當然也越來越喜歡(應該是崇拜)“吳略略”。

“吳略略”還利用自習課的時間給我們免費上英語課(當時我們小學時期沒有英語課程)。

第一次知道“apple”是蘋果,“pig”豬,“bag”是書包……,知道除了苗語,漢語,還有另外一種語言叫英語。我對“吳略略”更加崇拜了。


當然,崇拜“吳略略”的不光是我一個,而是我們一大羣孩子。

我們總是帶些季節性的水果,比如櫻桃,水蜜桃,黃瓜之類,送給自己喜愛的老師。確切地說,是送給“吳略略”。

因爲在我們這羣孩子們的眼裏,“吳略略”不但是我們的老師,還是我們的大哥哥。

“吳略略”的宿舍常常成了我們這羣孩子的集中營,每天在還沒上課之前的一段時間裏,大家都喜歡聚集在“吳略略”的宿舍裏,一邊看“吳略略”煮飯炒菜,一邊和“吳略略”一起分享我們從家裏帶來的各種果實,如同一羣樹枝上的鳥兒,“嘰嘰喳喳”,歡樂之聲,在學校的上空瀰漫開來。


這樣歡樂的日子後來被學校的一位女老師(已婚)經常出入“吳略略”的宿舍而打破了。

不知什麼時候,一種怪怪的氣氛籠罩在“吳略略”的宿舍裏。

隨即各種有關“吳略略”和這位女老師的謠言便被傳開:“吳略略”被這位女老師勾引,插足這位女老師的家庭,這位女老師打胎了,把死胎兒丟到河裏…

人設突然崩塌,我能表達憤怒的唯一方式是與之對抗。往往這樣做的結果不是魚死就是網破。

受到那些謠言的影響,在“吳略略”課堂上,我不再像以往那樣認真聽課,而是“吳略略”在講臺上講課,我在下面和其他同學說話,目的就是要“吳略略”生氣。

由於我學習成績依然好,沒有受到“吳略略”批評,我洋洋得意,心想:我就是要氣你,你能把我怎麼樣?


1984年六一兒童節,我報名參加獨唱比賽。

當我知道是“吳略略”(由於他教學有方,學校讓他帶畢業班,此時他已不在教我任何課程)主持節日節目時,我選擇了再一次和他對抗——放棄參加比賽,跑到後山玩耍。

聽說“吳略略”叫了我很多次,給我足夠長的時間,最後無奈放棄時,我心中湧出一絲絲快感,心想,這就是我要的結果。

我放棄參加獨唱比賽的行爲,直接影響了我們班在年級比拼的成績,我的班主任氣得要處罰我,但又因爲我學習成績好而不了了之。

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我心裏忐忑不安。於是在老師的包容下,本來就乖巧的我,又恢復到了原本乖巧的樣子。


這年,“吳略略”所帶的班級小學畢業,他班級很多學生都被城裏的初中錄取了。

這是我們鄉學校歷史以來小升初錄取人數最多的一屆。

基於少數沒錄取的情況,“吳略略”還想繼續擔任畢業班的班主任,想把這些落選的學生也送進初中去學習。

但教育局卻把他調到很偏遠很偏遠的山區裏,在那所村學校裏當校長。

雖然,那所村小學離我們學校很遠很遠,但卻不能把謠言避開。

胳膊最終扭不過大腿,“吳略略”在走之前喝了很多很多酒。

“吳略略”走了,學校彷彿又恢復了原來的寧靜,我也進入畢業班,在緊張的學習氣氛中,所有有關“吳略略”的消息,我也不得而知。


1986年,我考入城裏的初中,寄宿在學校裏。

一次星期六回家,聽說“吳略略”死了,是喝酒過量死的,酒精中毒。

我感到震驚,在心裏不停地問自己“爲什麼?”心裏默默地哭泣,爲失去像大哥哥一樣親切的好老師。

我懊悔,我以往所有和他作對的行爲,把他逼到了死亡的邊緣,我是一個劊子手,我不能原諒我自己。

“吳略略”走了,悄無聲息。就像一粒塵埃落入大海激不起一絲波紋。

而我,依然愛笑,只是不愛再參與人們的家長裏短。

很多年後的一個夜裏,我夢見了“吳略略”,他還是那樣年輕,那樣帥氣,那樣陽光,那樣親切。

聽老輩子們說,如果夢見死去的人還是原來的樣子,說明他的墓地是一塊風水寶地。

“吳略略”值得擁有一塊風水寶地,我想。

“吳略略”走了,但他卻活在我心裏,因爲他是一位好老師。

“吳略略”的突然離世,讓我明白什麼是“人言可畏”。從此,不再參與家長裏短,也討厭參與家長裏短的行爲,直到現在,也許,以後也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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