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1楊絳先生的讀書苦樂

      2016年5月25日,楊絳先生在京逝世,享年105歲。

      楊絳先生是中國現當代著名作家、戲劇家、翻譯家、外國文學研究家。錢鍾書夫人。通曉英語、法語、西班牙語。她是“最賢的妻,最才的女”,也是諸多人心中知識分子的典範。

      那麼楊絳先生是如何讀書的呢?

      讀書鑽研學問,當然得下苦功夫。爲應考試、爲寫論文、爲求學位,大概都得苦讀。

      陶淵明好讀書。如果他生於當今之世,要去考大學,或考研究院,或考什麼“託福兒”,難免會有些困難吧?我只愁他政治經濟學不能及格呢,這還不是因爲他“不求甚解”。

      我曾捱過幾下“棍子”,說我讀書“追求精神享受”。我當時只好低頭認罪。我也承認自己確實不是苦讀。不過,“樂在其中”並不等於追求享受。

      這話可爲知者言,不足爲外人道也。

      我覺得讀書好比串門兒——“隱身”地串門兒。要參見欽佩的老師或拜謁有名的學者,不必事前打招呼求見,也不怕攪擾主人。翻開書面就闖進大門,翻過幾頁就升堂入室;而且可以經常去,時刻去,如果不得要領,還可以不辭而別,或者另找高明,和他對質。

      不問我們要拜見的主人住在國內國外,不問他屬於現代古代,不問他什麼專業,不問他講正經大道理或聊天說笑,都可以挨近前去聽個足夠。

      我們可以恭恭敬敬旁聽孔門弟子追述夫子遺言,也不妨淘氣地笑問“言必稱‘亦曰仁義而已矣’的孟夫子”,他如果生在我們同一個時代,會不會是一位馬列主義老先生呀?

      我們可以在蘇格拉底臨刑前守在他身邊,聽他和一位朋友談話;也可以對斯多葛派伊匹克悌忒斯(epictetus)的《金玉良言》思考懷疑。

      我們可以傾聽前朝列代的遺聞逸事,也可以領教當代最奧妙的創新理論或有意驚人的故作高論。

      反正話不投機或言不入耳,不妨抽身退場,甚至砰一下推上大門——就是說,啪地合上書面——誰也不會嗔怪。這是書以外的世界裏難得的自由!

      壺公懸掛的一把壺裏,別有天地日月。每一本書——不論小說、戲劇、傳記、遊記、日記,以至散文詩詞,都別有天地,別有日月星辰,而且還有生存其間的人物。

      我們很不必巴巴地趕赴某地,花錢買門票去看些仿造的贗品或“栩栩如生”的替身,只要翻開一頁書,走入真境,遇見真人,就可以親親切切地觀賞一番。

      說什麼“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我們連腳底下地球的那一面都看得見,而且頃刻可到。

      儘管古人把書說成“浩如煙海”,書的世界卻真正的“天涯若比鄰”,這話絕不是唯心的比擬。世界再大也沒有阻隔。佛說“三千大千世界”,可算大極了。

      書的境地呢,“現在界”還加上“過去界”,也帶上“未來界”,實在是包羅萬象,貫通三界。而我們卻可以足不出戶,在這裏隨意閱歷,隨時拜師求教。

      誰說讀書人目光短淺,不通人情,不關心世事呢!

      這裏可得到豐富的經歷,可認識各時各地、多種多樣的人。

      經常在書裏“串門兒”,至少也可以脫去幾分愚昧,多長几個心眼兒吧?我們看到道貌岸然、滿口豪言壯語的大人先生,不必氣餒膽怯,因爲他們本人家裏儘管沒開放門戶,沒讓人闖入,他們的親友家我們總到過,自會認識他們虛架子後面的真嘴臉。

      一次我乘汽車馳過巴黎塞納河上宏偉的大橋,我看到了棲息在大橋底下那羣揀垃圾爲生、蓋報紙取暖的窮苦人。不是我眼睛能拐彎兒,只因爲我曾到那個地帶去串過門兒啊。

      可惜我們“串門”時“隱”而猶存的“身”,畢竟只是凡胎俗骨。我們沒有如來佛的慧眼,把人世間幾千年積累的智慧一覽無餘,只好時刻記住莊子“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的名言。

      我們只是朝生暮死的蟲豸(還不是孫大聖毫毛變成的蟲兒),鑽入書中世界,這邊爬爬,那邊停停,有時遇到心儀的人,聽到愜意的話,或者對心上懸掛的問題。偶有所得,就好比開了心竅,樂以忘言。這個“樂”和“追求享受”該不是一回事吧?

      (本文來源於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讀書的方法與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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