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鋼琴師》:1900,我從人間經過

1900,不是一個年代,而是一個人的名字,一個有卓絕才華的鋼琴家,一個從未被世界所承認的人。他沒有身份,沒有國籍,甚至連名字都只是一個代號。

生而爲人,我們都是孤獨的,然而只有1900,把孤獨活到了極致。

這個豆瓣評分高達9.3分的電影,用極致的孤獨衝擊了更多孤獨而自閉的人。網友評論說,這個一輩子沒下過船的男人,把我從孤獨中拯救了出來。

一個人的孤單,是從長大開始的。行走在人世,我們漸漸地越來越孤獨,而1900是一個一出生就註定孤獨的人。他一生下來,就被世界遺棄在一艘郵輪上。

這艘船就像一個濃縮的社會,船的上層是頭等艙,是富豪們生活的地方,他們日日飲酒跳舞,交際;中下層是平民,他們懷揣着夢想,想到美國去改變生活;1900生活在船的最底層,那些鍋爐工人工作的地方。雖然沒有父母,可他被船上的工人們愛護着長大,八歲的時候,收養他的丹尼去世了,他又一次成爲孤兒。在人間,孤獨同黑暗一樣追隨着我們,偶爾看見的光明,都是誤解。

天才與孤獨是密不可分的,一個人和普通人的差別越大,就越難融入人羣。1900是一個曠世天才。在一個偶然,1900打開了船艙的一扇門,來到了頭等艙,這個迷幻的世界給了他強烈的震撼。他看到那些和鍋爐工完全不一樣的,衣着光鮮的人,生活在船艙底下的他,甚至不知道世界原來有這麼多色彩;他看到觥籌交錯的酒杯,這些歡聲笑語和他見過的也不一樣;他看到了,一架影子模糊的鋼琴。

原來,世界上除了海浪的咆哮、煤炭的燃燒以及鐵鏈的撞擊聲之外,還有如此美妙的音樂,他的新世界被打開。誰也不知道,1900是怎麼學會彈鋼琴的。在某一個夜晚,1900用他高超的琴技,驚豔了所有的人。從此,他的世界只有鋼琴,音樂是他的全部,是他的執着和沉迷。他是一個鋼琴天才,世人不能理解的鋼琴天才,天才都是孤獨的,看,這多麼符合他的氣質。

人的一生,怎樣纔算豐富?是去更多的地方嗎?是認識更多的人嗎?還是飲下更多的故事?對此,每一個人,都有着自己的方式,1900也有他獨特的方法。他有着異於常人的想象力,善於讀人,他能從每個人的穿着和表情以及一些細節上,去聯想出來每個人的故事,再把這些故事譜寫成手指間的樂章。他彈奏的時候,隨他們去世界各地。年復一年,在音樂中,他走過了全世界。

他活在他所熟悉的音樂世界裏,他可以想象各個地方的樣子,有什麼樣的人,他們在做着什麼,但他並不憧憬。因爲音樂的彌補,他的精神世界是豐富的,並不匱乏。所有能夠成爲某一種天才的人,並不只是幸運,他們還把自己所擅長的那個世界,當成了生命的全部。

電影中有一個場景很長,對話很少,卻讓人印象深刻。小號手麥克斯剛上船的那晚,風浪太大,讓他暈得昏天黑地,而從小在船上長大的1900卻如履平地。他邀請麥克斯坐在他的琴凳上,鬆開琴剎,隨着風浪,讓鋼琴自由地滑行,他的從容和奔放,以及美妙的音樂,瞬間治癒了麥克斯。從那以後,麥克斯也成爲了他唯一的朋友。

在那一刻,他與大海共舞,和大海融爲一體。在那一刻,我們的心情也隨着音樂和海浪翱翔,原來,在遇到困難時,面對和逃避都不是最好的方法,解脫我們最好的方法,是沉浸其中。把自己,沉浸到一個世界中去,不需要竭力抵抗,就能拋卻另一個世界的煩惱和苦痛。

在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都無法經歷名利的誘惑,只有精神世界富足的人,纔會並不在意那些俗世中的東西。郵輪並不是完全地與世隔絕,隨着1900在乘客中的聲名鵲起,他得到了一個被世界承認的機會。在一場鋼琴對決中,他征服了不可一世的傑裏和所有人。因爲這個比賽,音樂公司找到了他,要給他錄唱片。這個對於別人來說可能會欣喜若狂的機會,他卻看得很淡。可是,他可以看輕一切,卻不能抵擋愛。

愛是人類的本能,沒有人能夠逃過愛的蠱惑,天才也不行。他遇見了一個姑娘,並愛上了她,爲她譜寫了美麗的樂曲,錄製成唱片,但他又不允許任何東西污染純潔的愛。因此,他拒絕了唱片公司量產的要求,要把這個唯一的唱片,送給他的初戀女孩。愛情讓他着了魔,在一個深夜,他偷偷溜進三等艙,偷偷地吻了這個女孩,這是他這一輩子做過的最大膽的事情。

但最終,他還是錯過了。有多少普通人,因爲膽怯,失去了一次相愛的機會,何況是這樣不經人事的1900呢?在女孩下船的那一刻,1900終於鼓起勇氣和她說話,她給了她地址,他卻沒能送出唱片。轉身,那張唱片被他折斷了,也折斷了他剛剛萌芽的初戀……從那以後,他像從末發生過這件事情,過着他如常的生活,直到兩年之後的某一天,他突然告訴麥克斯,他要下船了,去找那個女孩。原來,這些年,他從末說過,卻從末放下過。你看,連愛一個人,都是如此孤獨。

這是他和這個世界最接近的一次。他,要下船了。他和船上的人們道別,然後走下舷梯。只要再走幾步,他就會落入那個世界,去找他喜歡的女孩子,過芸芸衆生的生活。可是,他站在舷梯上,靜靜地看着遠方的世界,這一刻,他心裏的海嘯一定大過這些年在船上遇見的一切風浪。很久很久之後,他轉過身回船了。他向海裏扔進了他的帽子,或者,他想要這頂帽子代替他抵達他從末抵達的陸地。這個轉身,他便與這人間擦肩而過。

從這以後,1900自閉了,他下定決心在船上孤獨終老,直到老舊的弗吉尼亞號即將被炸燬。1900因爲不願意上岸,躲在船裏,所有人都撤離了,沒有人記得他,除了他唯一的朋友麥克斯。他費盡千辛萬苦,終於在炸船前找到了1900。他們在煤炭堆裏完成了他生命中的最後一次談話。

他靜靜地聽着老朋友對未來興奮的規劃,說起了自己當初沒下船的原因。

“並不是我看見的東西讓我停下,是沒看見的東西。那座無邊的城市什麼都有,就是沒有盡頭。”

“鋼琴只有88個琴鍵,琴鍵是有限的,在這些琴鍵上創造出來的音樂,那纔是無限的。但是在舷梯上,城市有數不完的琴鍵,街道有成千上萬條,無法彈奏,無法選擇。”

“在這個無限大的鍵盤上,你根本就無法去演奏,這不是爲凡人準備的,這是上帝的鋼琴。”
“所有的問題都湧到你面前,你卻不知盡頭,這樣的日子多麼恐怖。”

如今,船要炸了,他的世界即將毀滅,他選擇和船共同奔赴死亡。他想要能夠掌控人生,哪怕是掌控死亡。在這一刻,這個被世界遺棄的孩子,堅定地選擇了遺棄這個世界。

網友說,總覺得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 因爲他的懦弱,懦弱得很真實。我們有多少人,一直都在隱隱地害怕着,怕死,怕生,怕活,怕生活,怕所有即將到來的,我們無法預料的悲傷和病痛,生離和死別。守護自己的那個世界的完整,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

一個一輩子生活在船上,沒有國籍沒有身份,沒有親人,也沒有在這個世界留下任何東西的人,他是存在過,還是不存在?如果不是誰的子女,不是誰的父母,不是誰的朋友,不是誰的同事,我們只是我們自己,那我們,算不算活過?沒有人能給出答案,什麼都無法回答的我們,最後抱緊的,只有深深的,深深的孤獨。

最後,我想爲1900寫一首詩,感謝他,也拯救了我的孤獨。

《遺棄》
廣闊的大海
用一朵浪花將我囚禁
船頭到船尾是一個巨大的搖籃
搖晃着搖曳的舞步,酒精的蠱惑
搖晃着大海深處的吶喊
以及慾望失手,誕生的孤獨                     
你代表世界與我交錯
眼波交匯處,激盪出最動聽的音符
孤獨源自於無法止渴的渴望
恰如你的美麗,隔着舷窗                       
在有限的琴鍵上,繁衍出無限的自由
黑白分明才能鮮明斑斕的夢
在無限的世界,選擇有限的選擇
棲息於一棟房子,一塊地,一個伴侶
一種死亡方式
人們最終勾選了上帝圈定的答案               
我從世界的邊緣經過
用手指參觀人間的喜樂
我從未被世界遺棄
我,遺棄了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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