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橡樹》的前世今生

《致橡樹》是舒婷最有名的詩,也可以說是她的成名作。幾乎每一個知道舒婷的人只要提到舒婷就會想到這首詩。舒婷自己也說:“十多年來寫了不少散文隨筆,總量已遠遠超過詩歌,可是大多數讀者只記得我寫詩,常常把我的名字等同於《致橡樹》。”

說起《致橡樹》這首詩的產生,是一件頗爲有趣的事。大概來說,是因爲舒婷不同意另一位詩人蔡其矯的一段話(舒婷稱蔡爲老師),和其爭執不休後,當天深夜一口氣寫就的。在《都是木棉惹的禍》這篇散文中,舒婷有詳細的記錄:

“1977年3月,我陪蔡其矯先生在鼓浪嶼散步,話題散漫。愛情題材不僅是其矯老師詩歌作品的瑰寶,也是他生活中的一筆重彩,對此,他襟懷坦白從不諱言。那天他感嘆着:他邂逅過的美女多數頭腦簡單,而才女往往長得不盡如人意,縱然有那既美麗又聰明的女性,必定是潑辣精明的女強人,望而生畏。年輕的我氣盛,與他爭執不休。天下男人(不是烏鴉)都一樣,要求着女人外貌、智慧和性格的完美,以爲自己有取捨受用的權利。其實女人也有自己的選擇標準和更深切的失望。”

讀到這裏,我有點忍俊不禁。詩人蔡其矯真是“天真無邪”啊,竟然對着一個女詩人作這樣的感嘆。我想不只是舒婷聽了要和他爭論,任何一個女人聽了這樣的話都不會同意的。雖然這是事實,但並不是所有的事實都可以不分場合的說出來的。值得慶幸的時,正因爲蔡詩人的不擇場合不擇對象的感嘆,才促生了一首好詩的產生。舒婷繼續寫道:

“當天夜裏兩點,一口氣寫完《橡樹》,次日送行,將匆就的草稿給了其矯老師。他帶到北京,給艾青看。北島那時經常去陪艾青,讀到了這首詩,經其矯老師的介紹,1977年8月我和北島開始通信。前些日子,因爲王柄根要寫蔡其矯的傳記,我特意翻找舊信,重新讀到北*1978年5月20日信中的這句話:橡樹最好改成《致橡樹》……這也是艾青的意思。”

看來《致橡樹》這首詩註定是要出名是要火的,乍一出世就得到了三個大詩人的眷顧。艾青和北*改的詩名也確是點睛之筆。北*和舒婷也因這首詩而成爲朋友。據舒婷後來的一次演講,說當時艾青看了這首詩以後,非常喜歡,把這首詩抄在了自己的本子上。據說艾青是從來不抄別人的詩的。由此可以,他對這首詩的喜愛。

這首詩先是發表在北*創辦的民間刊物《今天》的第一期上,《今天》是1978年12月23日創刊的,第一期是手工油印的。一年後,當時的《詩刊》主編邵燕祥從《今天》選發了舒婷的這首詩,發表在《詩刊》1979年4月號上。當時稿費是十塊錢,因爲是從《今天》選發的,不知道作者在哪裏,就把這十塊錢稿費給了《今天》雜誌,北*也沒有把這錢給舒婷,而是拿去和芒*等人一喝酒了。

根據舒婷後來的一次演講,當初北*打算在《今天》上發表《致橡樹》徵求舒婷的意見時,舒婷很激動。舒婷姓龔,名佩瑜。正像很多作家詩人都有一個筆名一樣,舒婷在這個激動的時候也給自己取了一個筆名,叫“龔舒婷”,北*看後,建議去掉姓,只叫“舒婷”。對此,舒婷的父親很是生氣,從一個父親的角度看,“龔”這個字太重要的,竟然被去掉。從此,舒婷就以這個筆名爲世人所知,很多人都以爲她姓舒。順理成章的以爲舒婷的父親也姓舒無疑。據舒婷自己所說,有一次其父在西湖遊玩,正好碰到公劉、謝冕等人,於是被邀請到船上一敘。其時,公劉對舒婷的父親說:請舒老先生坐這裏。聽了這句話,舒婷父親拂袖而去,說:我不是舒老先生,我是龔老先生。可以推想,龔老先生是不喜歡“舒婷”這個名字的。當年,舒婷的詩出現在《詩刊》上,老先生也很高興,送了女兒一隻鋼筆,並在鋼筆上題了詞,詞曰:紀念瑜兒生日暨題名詩刊。老先生親切地稱女兒爲“瑜兒”,這是一個父親對女兒的專利。

《致橡樹》在《詩刊》發表後,風行全國。流傳開來以後,不斷有那些才貌雙全的女孩子,向舒婷投訴說沒有橡樹,找不到橡樹。舒婷覺得這首詩對有些女孩子的愛情觀似乎有點不好的影響,於是又寫了《神女峯》這首詩,作爲補充。這首詩裏的經典句子爲:與其在懸崖上展覽千年,不如在愛人的肩頭痛哭一晚。但這首詩的影響遠遠趕不上《致橡樹》。

其實,《致橡樹》中的橡樹和木棉,只是兩個意象而已。舒婷自己在《都是木棉惹的禍》這篇文章裏說:“有沒有人意識到木棉很南方,橡樹卻生長在朔雪之鄉。事實上,它們永遠不能終生相依。”

但這並不影響《致橡樹》成爲一首燴炙人口的好詩,傳誦海內外,感動了世界上的無數人,成爲了愛情的經典。其實,一首詩產生之後,就和詩人沒有關係了,詩有着自己的生命。有時,寫詩人自己並不覺得怎麼樣好,但讀詩的人卻喜歡得要命。《致橡樹》正是這樣。舒婷並不認爲這首詩是自己最好的詩。據詩人自己講,在很多詩歌朗誦會上,她都不願意朗誦這首詩,但往往沒有辦法,參加的人會強烈要求她朗誦這首詩,於是舒婷只好硬着頭皮去朗誦,用她自己的話就是:“於是,我沒有辦法,只好硬着頭皮再讀一次這首詩,冒充着二十多歲的女孩子,一邊讀一邊“噁心”自己。”

舒婷的這句話其實是在說,《致橡樹》這首詩,可能更適合那些剛剛嚐到愛情之果覺得愛情就是生活的全部的年青人,而不再適合閱過了很多人世滄桑,明白了愛情並不是人生的全部的中年人。其實,真正成熟的愛情是用不着像詩歌裏的木棉那樣去高聲地宣揚自己的,愛情是自己內心深處的感覺,往往與他人無關。

《致橡樹》這首詩是如此的名滿天下。以至於鼓浪嶼都想借它來宣傳自己提高自己。據說鼓浪嶼有位領導曾給舒婷打電話,問可以不可以在鼓浪嶼找一個風水寶地,種一棵橡樹,再在樹旁邊矗立一塊《致橡樹》的詩碑,如此一來,鼓浪嶼的旅遊業情繫必將更加如火如荼。舒婷回答:橡樹在南方不容易成活,假使能生根,一定沒精打采百無聊賴。橡樹要長到可以託付終身的模樣,需要好多年,到時我和部長都看不到了。於是,只好作罷。又不甘心,又提找一棵像樣的木棉如何?亦被舒婷婉拒。於是,這次想借《致橡樹》來提高鼓浪嶼知名度的策劃遂告終結。

最後說一說舒婷寫《致橡樹》時所用的筆。舒婷是用一隻老式的派克金筆寫這首詩的。舒婷在其散文《筆下囚投訴》中談到自己有一首詩《致大海》,是用圓珠筆謄寫出來的,但是“字跡肥頭胖腦,市儈氣十足,真是噁心。從此恨極圓珠筆”。詩人因此“魂不守舍”,她的老姨媽看到這種情景,便將自己的一支老式派克筆贈給舒婷。這是一支價格昂貴的筆,因爲筆尖含有黃金。舒婷說:“那時的我全無價值觀念,只知道那金筆尖一試,果然傾城傾國。”舒婷就是用這隻老式派克金筆完成了《致橡樹》的寫作。看來,和《致橡樹》有關的一切都是不平凡的,《致橡樹》註定會成爲一首經典詩作。

老姨媽叮囑舒婷不要遺失了這隻筆,但是不幸的是,1981年舒婷去南昌參加廬山筆會,在火車上,有小偷將舒婷的大提包偷走,那隻金筆也在那個包裏。


後記:

在我摘錄和寫作這些文字的時候,偶然在網上看到,舒婷曾經在某個大學作過一個演講,那演講的名字和我的這篇文章一模一樣,也叫《<致橡樹>的前世今生》。沒想到,我的想法竟和詩人不謀而合。我想過換一個名字,但又一想還是算了吧,我等小輩之文,走不出咫尺之地,沒有這個必要。萬一哪一天舒婷先生知道了世上還有一篇和她其文章同樣標題的文章,來找我要求改名時再改也不遲,如果沒有這樣的事情出現,那就先這樣吧,我心無愧,我沒有抄襲,我是本着對舒婷作品的喜愛之情而寫這些文字的,想來舒婷亦不會怪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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