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七點半，一陣嘈雜的吵鬧聲打破了急診室的寧靜，一名四五十歲的男人已陷入昏迷狀態，被一名老太太和兩名漢子簇擁着擡了進去，一股濃烈的酒精味在空氣中逐漸彌散開來。
下午，男人被轉進了病房，由於本來就有高血壓，加上喝了半斤白酒，中風了，左半邊的身體已經完全不聽他的使喚了。
送他來的是他的母親，還有他的大哥和他的侄子，轉入病房後，大哥和侄子就回家了，留下老母親和她那躺在病牀上的兒子四目相對，空氣像凝固了一般。
天快黑的時候來了一名婦女，黝黑的臉上眉眼分明，一把夾雜着銀霜的頭髮整整齊齊地綁在後腦勺上，身上的黑色棉衣處處泛着磨痕，不規則的褶皺默默訴說着它往日的滄桑。
她進來後，既沒有問候病人，也沒有安慰家屬，全身上下都遍佈着一種“喪”的氣息，冷眼看了看牀上的病人，對老太太說：“你回去吧！”
“老二如果做做康復治療還是有可能會走路的，淑英，你交點錢讓他先把病治好吧？”老太太可憐兮兮地央求着女人。
“我哪裏有錢？你兒子打工賺的幾個錢不是給了你就是給了你的大兒子，一分都沒有給我，你不知道嗎？”女人的樣子很不好惹。
“你先墊一墊吧？讓兵兵打工還你，這是他爸呀！”老太太抑制不住，開始泣不成聲。
“我已經把一輩子都填進了你家這個無底洞，你還想把我兒子也填進你家的這個無底洞？他還在上學呢！”一陣發泄後，女人摔門而去。
過了一會兒，女人又回來了，見女人回來，老太太哭哭啼啼地出去了。
“醫生！救命呀！”一聲哀嚎，病房裏好多家屬跑到走道上看熱鬧，只見剛纔的那名老太太跪在地上，拽着一名醫生的白大褂死死地不放手。
醫生連忙扶起老太太，可是老太太說什麼也不肯起來，非要醫生給她一個承諾，一時半會兒，醫生手足無措，不知道如何是好。
在衆人的勸說下，老太太被扶起來坐在走道的椅子上，剛纔的那個女人也被叫了出來。
“不是我不給他治病，而是我真的沒錢。”女人很冷漠。
“你這個女人無情無義呀！”老太太又開始號啕大哭。女人也很激動，開始抖擻家裏一件一件的陳年舊事。
原來那個男人的哥哥一直身體不好，他的嫂子在孩子只有一歲的時候就跑了，從此，這個男人除了要養自己的家，還要養大哥以及和大哥一樣遊手好閒、得過且過的侄子。
轉眼侄子該找女朋友了，卻一直沒有女朋友，老母親說把房子裝修一下就好找女朋友了，最後禁不住老母親的軟磨硬泡和一哭二鬧三上吊，男人獨自裝修了祖孫三代住着的那三間大瓦房。
這幾年，他和他的妻子關係一直都不好，一直在鬧離婚，房子現在裝修好了，侄子還是沒有找到女朋友。
在男人準備出門打工的前一個夜晚，大哥父子二人給男人餞行，然後就把他喝成這樣了，男人自己的兒子還在上高中。
最後，女人揚長而去，第二天，男人的大哥和侄子過來辦理出院手續，老太太又因爲交不齊頭天搶救的費用而坐在大廳裏哭天喊地。
最後的最後，女人和她那高中生的兒子出現了，女人交齊費用後，高中生的兒子背起牀上不會動彈的父親，面無表情地走出了病房。
臨出門時，我看到那個男人淚如泉湧，流成小溪的淚水滴落在兒子的肩上，弄溼了兒子一大片的衣襟。或許，人生還可以再美好一點點，但他已走成這樣。
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那一年父親中風住院，那個男人在父親旁邊的牀位上睡了一晚。
醫院，是一個彙集苦難的地方，也是一個窺見人性的地方。如果愛，就不要把親人架在道德的審問臺上炙烤，如果愛，就不要讓淚水遺落在病房門外……
此文寫於2021年5月8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