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身體不好的時候，心情也很容易喪。身心是連在一起的，大概是這時候體驗的最深刻，儘管平時都知道這些道理，卻從來沒有體會的這麼深刻過。
細算起來從有不舒服的症狀出現到現在差不多有半個月的時間了，這半個月的前半部分幾乎都是被事情推着走，停不下來的感覺。若說是爲了生計，好像也不至於，可能也算是一份責任與承諾？身體發出不舒服的報警信號也沒太在意，或者說直接忽視，現在唯一還能記起來的就是有一天夜裏的胃疼。很久不喫泡麪了，吃了幾次，麻木了，都分不出好喫難喫，只爲了有點力氣。
想起來去工地需要走一段山路（之前的路改成了單行線，只能繞行山路），以前還挺喜歡走山路的，總覺得轉彎處又有新天地，有探索的趣味兒。但是麻木地走了幾天以後除了發現油耗得比較快以外，其他天很藍，樹很綠，白雲朵朵，路彎曲的完全看不見，沒感覺，全是急匆匆，一直在趕路的狀態。
等到正式開工，整個人還得不允許自己癱掉。先是嗓子幹癢痛，接下來就是說不出話來，後來就開始發起了高燒，很久都沒有聽到過電子體溫計發出緊急警報的聲音了，也很久沒有看見過水銀體溫計裏的那根黑線快要流到頭的樣子。從三十七度一會升到三十九多。猛加了藥量，渾身出汗，有一種剛掀鍋看見冒着熱氣的包子的感覺。反覆高燒幾次以後，整個人的精神耗了一大半，蔫蔫兒的。頭疼欲裂，感覺頭要分成兩半，右邊是現實，左邊是夢境。在現實裏想確認一下存在，推了一下太陽穴，也好像是隔了很久才能感覺得有觸感。穴位離着大腦感覺有八丈遠。精神散了，身體也隨着四分五裂的感覺。
好在魚老公沒有緊急工作，沒有值班，能夠在家多照顧米和我的起居。夜裏好幾次的測體溫，倒水，吃藥，冷敷，擦汗。心裏還是會感謝他的。吵過，鬧過，崩潰過，如若像家人一樣相處也還算好。
折騰了幾天以後整個人憔悴了很多，眼睛也腫得一隻大一隻小。我站在鏡子前想着看看臉上突然起來的痘痘，突然發現魚老公站在我背後，看了他一眼，我沒說話，但又覺得哪裏不太對，又看了一眼才發現他哭了。我問他咋了，他說被我醜哭了唄。我覺得文化的影響最可悲的地方在於讓男人相信“流血不流淚”這個信念是完全沒有問題的。我尷尬地對着鏡子笑了下，沒有情緒，只是覺得一個人若不能真實地表達自己也挺糟糕的，最起碼他的感受應該不會太好。他以爲我生氣了，急忙不好意思地說其實是心疼哭了，看我瘦了。爲什麼哭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精神在那瞬間有了新的成長，於他，於我。
高燒退了以後，接下來就是無休止地咳嗽，咳得整晚都睡不着。人睡不着的時候就容易胡思亂想。身體舒服的情況下，睡不着就睡不着，我坦然地接受，還會起來忙點別的事情，理解爲可能身體還不想休息。可是生病的時候睡不着是很糟糕的，容易在黑夜裏把過往喚醒。那些過往更像睡得很沉的大黑獅子，或者是大黑老虎，只有眼睛發着綠光，其他的都與黑夜融在一起，讓人有一種失控感。反正只要感受到它，會有一種兇猛的力量襲來，讓我禁不住裹了裹被子。
很久不這麼生病了，如果讓我回憶上一次這麼不舒服的話，上一次應該是四年前。我記得那個時候感冒高燒，右臉腫成了豬八戒，我還跟我媽吹牛說，你看，你養了天蓬元帥啦，你真牛啊。也記得那次靠輸液一週才康復一些了，雖然在這幾年裏也生過病，但是程度沒有像這兩次這麼厲害。有一種從身體到精神的垮。
有時候感覺身體是不存在的，飄起來的感覺。或者更感覺自己像水，隨意流哪兒，變成什麼形狀都無所謂。魚老公開玩笑說，我真喜歡你生病的樣子，像小貓兒，軟軟地可愛。我苦笑幾下，禁不住想或許是我平時活得太硬了？不管怎樣，或許當下能量不高的時候纔是更真的自己吧，最起碼，鎧甲沒有了。
有一種回到小時候生病的感覺，也很清楚的知道現在我已經長大了，但還是會有忍不住的委屈和悲傷流出來。有一個個的畫面浮出來，坐在教室裏咳嗽地滿臉通紅的魚羊，她只有七八歲，跟其他同學比，她年紀還小一些。感冒了就容易呼吸道感染，但是在教室裏又趕上冬天的燒煤取暖，那又是更糟糕的體驗。一到上課的時候她就會咳嗽地停不下來，同學和老師都會看向她。有同情，有責怪，有厭煩。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我現在想當時她爲什麼不請假呢？好像沒有答案，也沒有跟父母提過這個要求，父母也沒有要給請假的意思。疏離又規矩的親子關係總是讓人覺得渴望又逃避，無力又無奈。
允許自己待在這樣的一種情緒裏去徹底體會也就很快地能從裏面走出來。我還是習慣地把窗簾拉緊，燈關掉。手機看了一樣是凌晨的一點零四分，看完就放起來了，不想再關注時間了。想徹底體驗一次黑暗，也想體會一次身心再次重組的過程。我還給自己做了催眠。畫面也不再是委屈和悲傷了，小時候的事情是發生過的，也存在過，但是是過去，現在是現在，而我有主動權的。那天我還想起來一句話：消極的自由是，你們都不要管我，而積極的自由是我要去建設。這麼一想，力量增加了很多。一夜又這麼熬過來了。
連續幾天睡不好是會影響心情的，總想着去好好地睡一會兒，不僅僅是現在的訴求，而是五一假期一開始就有的訴求，可是一直沒有實現啊。我想着趕緊催自己睡會兒，結果迷糊過去又咳醒，一擡頭看，原來時間只過去了七分鐘。難道現在我只配擁有七分鐘的睡眠麼？接下來還是煩躁。躺下就咳得無休止，坐起來才能好一些。所以我就乾脆坐起來打開電腦，流水賬一樣地記着最近的這些事兒。結果時間過去了半個小時，一聲沒有咳嗽，後來接了一個緊急的諮詢，咳嗽也減少了很多。等結束的時候我才意識到可能我在壓制自己，因爲怕咳嗽會給客戶帶來不好的體驗和效果，等到諮詢一結束就瘋狂咳嗽，直到眼淚都飛出來。我還想啊，爲什麼會出現這樣的狀況，追根到底還是對自己的耐心太少了，甚至說是差。如果說讓我爲米做一些事情，我好像還挺積極也用心，但是讓我自己爲自己做一些什麼，我就會非常沒有耐心，應付，瞎混。
愛自己，對自己有耐心是一個特別重要的也是特別不容易的事兒，我以爲我走了這麼久會好了很多，但其實並沒有。我依舊對自己沒有足夠的耐心，我依舊遊走在一個斷層的陰影下，說出來，還挺逗的，自己都笑了，當我承認了，突然就好了很多，我想這就是看見吧，深度看見，越坦誠反而讓自己越自在了。
還得感謝這場重感冒，讓我看見身體裏的細胞像高速路上的車輛來回疾馳運行，其實特別像這幾年我走過的路，無論哪一條都是這樣。我喜歡在路上的感覺，同時這次生病也讓我按下暫停鍵來看看走過的路是不是還算穩當。快速趕路的同時也別忘了初心，大概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