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綠上我衣

時隔一年之久來到鄉下,舊日細細淺綠如潮般密密匝匝襲來。

四月裏遍地的薔薇,半是透明半是媚紅對着西去的路口搖搖晃晃,夕陽的光線在墨綠的梗下投射出長長的暗影之時,枝頭寂寞得空餘殘夢。就這樣五月來了。

臨門臥讀,聞得見隨車流捲揚起的煙塵土氣,嗆得人眼昏。別看只是初夏,驕陽炙烤過的大地缺水潤澤,格外易浮細灰,那飄散蓬勃興生的煙幕彷彿比滾滾紅塵還要乾燥幾許。


客從遠來,到院外挖新菜。一條迂曲水泥新道自然地作了界限,一整塊麥田隨之切分爲二。

右邊倚着一片油菜花地,那裏往日是高幹水渠,每逢此季,開閘水急,家人偶可閒坐,無端歡喜。

今日水流改道,堤壩夷平,已然看不出當時播種之熱鬧景況。一如那時他們也都未生如此隔膜,物慾無多,也便和樂,而今面子上匆匆一見,他們來他們往,懷着各人心事,也只是匆匆一見罷了,也只剩匆匆一面罷了。黃花萎地,冷眼觀着,不作言語。


左邊原本該更爲熟悉一些,一塊塊碎石堆壘起的菜地柵欄,一看即是出自故去匠人之手。今日再看亦被推去,一併帶去的有去歲暮春時候的桃粉櫻落,有梨花淺白紛亂,甚至,更殘忍的是,連帶故人的記憶也將裹持而去。也許,是那 推牆人故意打破。

忽而春去,流水上結一層厚厚秋萍,投石尋鏡,看照影,不見。時間尤其殘忍,使他們變得陌生,往事結痂,唯有故人把他們串連。

故人存在的意義重在讓人傷懷,回憶無非也是撕裂舊疤,人們健忘又善忘,卻又總愛翻舊賬,於是不快樂,於是人鬼殊途。


對着西山落日下翻滾麥浪,青綠高低,句句押韻,唯有嘆息,連同草地。回身備今晚的宴席,低首發現青綠染上我衣,微不可查的淡白淡黃麥花呼喚着撞懷。

永恆嗎?片刻就凋零。突然念林白的詩,想起三月的一場大雨,想起五月的對面低語,想起走過的瀰漫着青草氣息的綠楊蔭裏,當真都咫尺萬里……

俯身照水,問它不語,一如那座落日餘暉下的孤墳,遠遠地將我拋於身後。

對,這個初夏,人和草木一樣,都要萌生新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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