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蛋

下午六點多,滿天的雲霞送走了夕陽,落日的餘暉照亮了大地。

我應親家公之邀,偕同老婆騎着電動車,迎着初夏的習習涼風,興致勃勃去他家,喫龍蝦喝啤酒。

陣陣香味撲鼻而來,廚房裏兒子兒媳鍋碗刀鏟忙得熱火朝天。見我們到來,親家夫婦喜笑顏開,端出小凳,招呼我們門前小憩。

老婆和親家夫婦聊得正歡,喜歡小動物的孫女,抓着我的手,來到了親家屋後圈養的雞鵝棚。

禽棚四周,油漆過的鐵絲網圍成高高的籬笆,網外四周簇擁着一片青草綠葉,草木崢嶸,蒼翠欲滴。網內幾棵碗口粗細的柳樹,枝繁葉茂,萬千柳絲,撐起一片綠蔭。

閒庭信步的一羣母雞,在樹底下漫無目的走來走去;兩隻鶴立雞羣的母鵝,搖搖擺擺,跟着母雞,跑前跑後,樂不可支。

在它們足下,是一塊光溜溜的場地,好像一塊板結的鹽鹼地,寸草不生,連個草根也尋它不着。棚前一畦綠油油的捲心菜,蓬蓬勃勃,長勢喜人。孫女上前扯下幾個外面的黃菜葉,一躍而起,飛過鐵絲網,扔進一羣活潑亂跳的禽舍裏。

母雞飛撲上去,你爭我搶,母鵝站在一旁遠遠觀望。待母雞們啄着塊菜葉、昂着頭得意洋洋轉身離開時,母鵝這才“嘎嘎”叫着,伸長脖子,振翅上前,用它鋒利的長嘴,慌忙剪下一片菜葉,一邊揚起脖大快朵頤,一邊向後退去。

看着身高馬大的母鵝,在母雞面前,膽小如鼠,畏畏縮縮,狼狽不堪,惹的孫女拍着小手,歡呼雀躍。我挺同情兩隻母鵝,在它們的圈外,撥了一把青草綠葉,扔在它們面前。

”它們不會喫的。”孫女在一旁阻止。

母雞們趕緊撲上,啄在嘴裏又趕緊吐下,上了當似的罵罵咧咧,掉頭就走。母鵝不知何故,猛地躥上來,用嘴一下子叼住,咀嚼了兩下,也同樣吐了出來,嘎嘎不止,悻悻而去。

”爺爺,我說它們不會喫的,你不聽。”孫女譏笑我一意孤行,不聽她的金玉良言。

”開飯了。”親家公在廚房外,笑着向我們招手。

龍蝦兩大盆。一盆蒜泥的,一盆麻辣的。大盆四周,各種冷盤炒菜烘雲托月,滿滿一大桌,香味撲鼻,熱氣騰騰。

垂涎欲滴的孫女,急忙戴上一次性手套,伸手向大盆抓去。平時最愛喫的雞鵝蛋,被醉人的小龍蝦喧賓奪主,冷落一旁,熟視無睹。

哦,今天是立廈。在我們這裏,象徵這個節日的是喫雞蛋,嘗烘餅(我們這裏叫作”供爿餅”),猶如端午喫棕子划龍舟一樣,成爲民間過節的標誌性食物。

看着一大碗親家雞鵝所生的鮮蛋,棕紅的是雞蛋,瑩白的是鵝蛋,累累疊疊,煞是好看。放在桌上,卻是無人問津,不禁感慨萬千,讓我想起了從前一幕幕:

打從記事起,每逢立廈,母親必爲我們五個孩子,每人煮一個鮮雞蛋。那蛋是自家母雞所生,圓潤可愛,拿在手上,我們轉來轉去,愛不釋手;掛在胸前,晃來晃去,我們喜不自禁。

這是一年中我們最快樂的一天!也是母親一年中最慷慨大方的一次。要知道,在上個世紀七十年代,一個雞蛋能值一斤鹽,兩個雞蛋可換一斤醬油,五個孩子的雞蛋可以換得一斤煤油,而這些鹽呀醬油、煤油,夠我們炒菜、熬湯、點燈用上幾個月。

金貴的雞蛋,從母雞屁股裏一生下來,馬上被母親藏在罈子裏,然後才抓上一把麥粒,餵給”咯咯”大叫而邀功請賞的母雞。待攢到十幾個雞蛋時,母親便裝在小籃裏,蓋上一塊厚布或毛巾,挎在胳膊上,天不亮就向鎮上走去。回來時,油鹽醬醋、母親縫補衣服的針頭線腦,都買回來了。

當時,能夠養上一隻奢侈品的雞,供應它的一日兩餐,在農村也是一個生活水平較好的人家,因爲大多數人連自己的肚皮都填不飽,怎麼可能有多餘的糧浪費在雞身上呢?不像現在人們買一輛車,輕而易舉,眨眨眼皮的事。

早上起來,喫上母親煮的一年難得幾回的大米粥,拿上一個母親分給我的熟雞蛋,小心放在幾天前自己就精心編好的網袋中,背上母親縫製的小書包,屁顛屁顛向學校奔去。

一到學校,方知自己寒傖丟人。有的同學不僅有雞蛋,少數人還有比雞蛋大得多的鴨蛋,個別人甚至還有我們見也沒見,聞也不曾聞過的鵝蛋!

十幾年後,我成了家有了兒子後,終於挺起了腰桿。立廈過節,不僅給兒子配齊了雞鴨鵝三種蛋,而且要喫多少他說了算。不僅如此,還在立廈時增加了一樣和雞蛋同等重要、缺一不可的烘餅。

立夏喫蛋是江南一帶的習俗。江蘇南通有句古話:“立夏吃了蛋,熱天不疰夏。”每年立夏,南通一帶民間家家戶戶都要煮雞蛋、鴨蛋給小孩喫,期望孩子健健康康。

孩子們則喜歡把煮好的雞蛋用五顏六色的繩子編好掛在胸前,傳說這樣能保佑孩子不得夏熱病。

往事歷歷在目,一幕幕的在眼前浮現,過去的深情,現在只剩下不可磨滅的回憶。

晚飯後,我騎上電動車,親家送來兩袋立夏蛋。老婆左手拎着雞蛋,右手提着鵝蛋,坐在車後喜笑顏開。在他們的目送下,我們行走在灑滿月光的鄉間大道上。

寫於五月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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