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蘆花會唱歌(19)(之 小人書擺地攤)

小街至今沒有一家書店。

上小學那會,除了教材,沒有一本課外讀物。

窮鄉僻壤,莊稼人不知道有什麼可讀,只有通過村頭的高音喇叭,可以瞭解外面的世界。

全公社唯一的“書店”,就是擺放在供銷社門口的小人書地攤。

晚上放學,經過供銷社門口,我會不自覺地放慢腳步,目光逡巡在五彩斑斕的圖畫書上。

最愛《西遊記》,唐僧師徒一路西天取經,除妖降魔,九九八十一難地動山搖。

也喜歡《水滸傳》,一百零八將走投無路揭竿而起,除暴安良驚心動魄。

也被《楊門女將》吸引,一個個颯爽英姿身手不凡,保家衛國赤膽忠心,叫一個感天動地。

我識字不多,體會不了微言大義,但只要摩挲着花花綠綠的圖畫,一通囫圇吞棗,一知半解,也看得津津有味。

見我腳步遲疑,欲去不去,孫爺爺總會拿出一兩本新到的小人書,用手拍打,提示其中最精彩的章節,我就走不動了,上前接過小人書,旁若無人地翻看起來。

一本看完,還給孫爺爺,頭也不回地往家跑。

母親有時會斥責一句,說我放學太遲,有時低着頭幹活,不以爲然。

我啥也不說,即刻放下書包,抓緊時間搓麻繩,或者老老實實打柴簾,反正只要不是磨磨蹭蹭,母親就不會再罵罵咧咧。

有時候,放學到家,我打了兩條柴簾,看看活幹得不少,而母親還沒有從地裏回家,我拍拍手,一哧溜跑向書攤。

小人書琳琅滿目,我迫不及待地挑選一本,一屁股坐地上,忘乎所以地看起來。

孫爺爺住在小街西頭,和他年紀相仿的人,少有識文斷字。

聽父親說過,孫爺爺年輕的時候,做過私塾先生,年紀大了,落下一身的毛病。

閒來無事,孫爺爺拖着一箱子書和一條病腿,在供銷社門口支起一張蘆蓆,擺上各種各種的圖畫書和小人書。

既可以營生,又可以打發閒暇的時光。

又薄又小的書,看一次一分,又厚又大的書,看一次二分。

收多少錢,完全由孫爺爺決定,新書、緊俏書,也會收三分,而對於那些不愛惜畫書的,多少錢也不給看。

那些被撕壞的畫書,孫爺爺會拖住對方的手,不賠不讓走。

小孩子耍賴,哇哇大哭,通情達理的家長會照價賠償,也有家長和孫爺爺大吵大喊,引得一圈人觀望。

孫爺爺的兒子,脾氣暴躁,幾次掀翻書攤,並且用腳踩踏,罵他惹是生非丟人現眼。

供銷社門口的書攤,會消失一段時間,我放學走出校門,會不由自主地望向那空蕩蕩的一角。

不超過一個月,孫爺爺又佝僂着腰,出現在供銷社門口。

我歡欣鼓舞地奔了過去,地攤上增加了好多新的小人書。

我磨磨蹭蹭,口袋裏的錢少得可憐。

孫爺爺接過我遞出去的一分錢,然後快速合起拳頭,朝我眨眨眼睛,做了一個鬼臉,同時大聲說一句:你給了三分錢,可以看一本新書哦。

夕陽的餘暉,塗抹在孫爺爺的臉上身上。

銀白的發被染成金色,溝壑般的皺紋被填平,躬着的腰沐在光影裏,似乎挺拔了許多。

小人書一本接一本,天色黯淡了,也渾然不覺。

直到我的羊角辮被人拽了拽,我才擡頭,孫爺爺朝我努努嘴,只見售貨員阿姨手拿鐵鎖,站在門口,正笑眯眯地看着我,供銷社室內的燈光射出來,餘光照着我手裏的書。

供銷社要關門打烊了,阿姨正等着鎖門下班。

我放下小人書,拔腿就跑,小街的東頭,傳來母親長一聲短一聲的喊:二丫,嘎來啊,二丫,嘎來喫晚飯啦……

回家太遲,又耽誤了幹活,以母親的脾氣必定要大罵一頓的。

聽說我在書攤看書,孫爺爺還少收了錢,母親便叮囑一句,明天放學早點嘎來打蒲包。

父親從蘆葦蕩打撈上來的魚蝦,母親隔三差五地叫我送些給孫爺爺。

孫爺爺少收我的看書錢,這份人情母親記在了心上。

不管家裏多困難,母親總會想方法償還欠下的人情,受了別人的好,絕對做不到無動於衷。

有一次,發小和我爭奪新到的小人書,各不相讓,結果書被撕壞。

發小溜之大吉,母親話不多說,原價賠償給孫爺爺。

又考慮到孫爺爺一時半會去不了外地買書,母親把撕壞的小人書粘貼好,叫我先給孫爺爺放書攤上給人看,不能讓孫爺爺的書攤少了書。

不過兩月,孫爺爺買來新書,還了我的小人書,我終於擁有自己的《三打白骨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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