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記憶知道

1

“姐,今天的寄信業務停止辦理了。”楠夏走進營業廳,還未開口,櫃檯後面的工作人員顯然已經認出了她。

“爲什麼呢?”

“姐姐有一段日子沒來我們網點寄信了吧,從春節之後郵車來取信件的時間提前了,今天的郵車已經走了,您明天再來吧。”

想想明天是週一,有着冗長的會議要開,手頭計劃參賽的視頻還沒有任何的支點,所以短暫猶豫了一下之後,“那我把要寄的信和需要的郵資留在這裏,明天麻煩你幫我處理好,可以嗎?”楠夏知道明天下班後她依然會錯過郵車來的時間。

“也可以的。”

於是楠夏從揹包裏把夾在書中的信件拿了出來,遞了過去。

“你這個信封是在哪裏買到的,就在我們當地嗎,好漂亮啊。”小姑娘的目光被獨特的信封吸引了。

“我也是偶然遇到的,你喜歡的話我下次再來寄信的時候可以帶幾個給你。”楠夏輕語道。

“現在各個郵局很少有這樣的信封,我們網點一般也是在年底的時候纔可能見到。”

“我喜歡逛郵局,淘信封,遇到喜歡的,就多買了一些。”楠夏當初抱着這些信封回家的記憶,清晰明瞭。

那天,在城市繁華的商業街轉角處,掛在牆上的一隻綠色小郵筒吸引了楠夏的目光。她停下腳步,循着那抹綠色,在街角側面的開口處找到了營業廳的大門。

經過問詢,楠夏在那些花花綠綠,又都是各種紀念日的漂亮信封裏歡喜雀躍。拿起這個,放下那個,哪一個都不捨得不買,最後問工作人員要了報紙包好,厚厚得一摞。因爲天空飄着雪花,生怕弄溼了,城市街頭行走,她把它們抱了滿懷。

“姐姐,你的信封多少錢一個呢?”姑娘的聲音再次把楠夏從記憶的空間裏拉了回來。

“哦,有點不記得了。”

楠夏的的確確不記得那次買這些信封她付了多少錢,只記得她在各種圖案色彩、歡喜與不捨裏,把能買到的信封全部買了下來。用工作人員的話講:“夠您用三四年的了”。

2

也有一段時日沒有給陳夕寫信了,從春節之後就沒有再寄過信給他。偶爾一個人發呆的時候,楠夏會無比地懷念,懷念兩個人你寫信、我讀信的暮色黃昏與四季時光。

昨天兩個人坐在露臺上聊天,說起關乎紀念日與生日的事情,楠夏在心裏驚呼時間飛快,記憶太短。同時也感謝自己那麼一點點浪漫心結的擁有,而在兩個人的牽手時光裏用手寫信的方式留存了超於我們人類大腦記憶的文字溫情,而讓愛的相隨有心有暖,有愛有情。

曾幾何時,春日喧鬧,路邊的桃花都開好了,楠夏會寄一瓣馨香給陳夕,想要讓他嗅一嗅浸漫在春日花開裏的甜甜香氣。

夏天的晴空,雲朵能長成冰激凌的可愛模樣,那時候她就寫一首清涼的小詩給他。

秋天,南飛的大雁拉長着楠夏遙望的視線,坐在室外的清空下寫一封帶着秋風的長信,抑或拍一組秋景郵寄給他。

冬天,站在落雪的城市街頭打電話給他,任片片雪花落了滿頭,楠夏無意間的哈氣聲被陳夕催促着攆回家去,卻在回家後鋪開一張信紙,在燈光下寫一句“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多少個日子在忙碌中嘩嘩流去,那些繁雜的日常如有棱角的碎石,被楠夏握着筆的手撫摸了一遍又一遍,流到信的那一端時,已然是圓潤可愛的樣子。

寫信的時候,楠夏很認真,即便最不值一提的簡單小事,都彷彿有了刻骨銘心的記憶。走在路上,無意識地跟隨並踩了別人的影子,轉瞬就想着該怎樣把這幼稚無聊的把戲寫在信裏,興致盎然地講給他聽。

然後某個清晨和黃昏,盼着、等着陳夕一字一句讀信給她聽,把她曾經一筆一劃寫給他的話語緩緩讀給她聽。那時,楠夏的嘴角有一抹好看的弧度,笑聲如清鈴般迴盪在風裏。

楠夏也喜歡逛大大小小的文具店,會買不同花色的各類信紙,一筆一劃的鋼筆手寫字在上面鋪陳開來。等她把信寄出去,就像放飛一隻撲扇夏風的蝴蝶,把掌心的暖意和筆下的美麗都統統帶去他的身邊。

3

都說,魚的記憶只有七秒,那麼我們人的記憶能有多長呢?楠夏經常性地會問自己。

也是在年歲的遞增裏,她明顯感受到了自己記憶的日漸清瘦與乾癟吝嗇。明明剛剛叫了陳夕,下一秒想要跟他講的話已然想不起來。繫着圍裙打開冰箱門,自己想要拿什麼,想不起來的時候,楠夏就那樣一任自己舉着雙手站在打開的冰箱門前發呆。

陳夕曾經不止一次地糾偏,告訴楠夏,不要隨意地往自己身上貼“記憶不好”的標籤,否則久而久之,就連自己都會覺得自己就是記憶不好。

楠夏獨自在心裏襟然,她有着不想讓他擔心的欲言又止。

曾經青春年少時,她靠着自己強於旁人的記憶力而站在了各類知識競賽冠軍的領獎臺上時,有記者採訪過:“你如此優秀,是天生記憶力就好還是因爲勤奮,有特殊的記憶竅門?”

因爲能夠比較,因爲有所感知,所以楠夏比陳夕要清楚地明白她自己記憶衰退的速度之快。

因爲採訪的任務路過一家醫療機構,等待的間隙裏看到貼在牆上關於“記憶衰退”的辯識宣傳畫,楠夏當時心裏的轟然也是從未對陳夕提起的過往。

還好,她喜歡寫字,這麼多年來,她把種種瑣碎的日常一一撿拾、收於紙間、妥帖安放。

那樣的一筆一劃裏都沾染着太多她的氣息,然後用“車馬時光慢”的方式,通過郵局,留在了陳夕的身邊,從而成爲了他們共度人生裏未來的舊信。

一如今日,想想陳夕因爲很久沒有收到手寫信,而如今又突然而至的簽收掛號信,“又可以聽到陳夕短舌頭式的普通話來讀信了。”楠夏孩子般心性地調皮着獨自發笑。

此時此刻,靜坐露臺,微風遞來了花的細香,夜色就像被淺淺的月光輕輕吻過一樣,甜意也撓了一下她的鼻尖,楠夏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果然嗅到了自己莞爾心緒的氣息。

把又一張掛號信的留存單輕輕放進面前桌上的盒子裏,楠夏想要把“我共你”的長久歲月深深藏匿,讓記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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