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四這裏太不好打車了。”大樹走出地質禮堂,抱怨地嘟囔了一句。
他揹着雙肩包在衚衕裏走着,拉着長而孤單的影子,看着就像極爲普通的路人。
沒有人會想到,就在剛纔,他還是被舞臺聚光燈圍繞着的男主角。
“師兄,坐我的車回去吧!”楊映宇扯着脖子喊着。
大樹回身點着頭,收住了腳步,蹲在路邊,看着手機,等師弟去開車。
他真感到有點累了。《醉後贏家》看着是部小劇,但演起來很費體力。外加還有緊鑼密鼓排練着的一部新戲。他感到自己的能量已經耗盡了。
楊映宇對於師兄下戲以後的狀態,已經習慣了,沒再多問。外加西四路口的設計,路太窄,車太多,人羣密集,路況太複雜,容不得他多想。
所以,他只管小心翼翼地開着車,行駛過北京最中心的城區,讓師兄自顧自地在後座上閉目休息。
忽然,背後發出一句悠悠的感嘆,是他師哥的聲音:“你說,在livehouse唱夜半歌聲,是什麼感覺?”
“會很瘮人。”楊映宇一聽這話來了精神,又問,“誰這麼神經啊?livehouse是唱rock跳熱舞的地方。夜半歌聲,誰這麼搞?”
“鄭雲龍。”
車裏沉默了。
大樹嘆了口氣。就連眼前這個師弟對龍都是這樣的態度。
的確,太不可思議了。
鄭雲龍要辦個音的事兒,大樹第一時間就知道了。
“你知道北京有什麼好玩的livehouse嗎?”龍在微信裏問。
“爲什麼去那兒?”大樹一頭霧水地反問。
“因爲我去過劉令飛的演唱會,在livehouse裏唱過。我覺得挺好玩的,也想去唱。”鄭雲龍回答得如此直截了當,讓大樹連嘆氣都可以省了。
說他倆都是巨蟹座,連樹自己都覺得好笑。想他這麼細膩敏感,可龍呢?好像做什麼事都可以不過腦子一樣。
“Livehouse那是人家唱搖滾的地方。”大樹打字再快,也改成了語音,耐心地勸道,“你自己想想你一共會唱幾首搖滾歌吧。人家劉令飛骨子裏是rocker,你是嗎?別胡鬧了。”
“可livehouse氣氛好啊,場子小,離觀衆近,特別放鬆特別high。”鄭雲龍從不輕言放棄。
“那,甩個歌單給我看看。”大樹讓步了,“你不演過roa嗎?多加幾首搖滾進去。”
“嗖……”歌單發來,大樹快要背過氣去了。
“什麼?!你要唱愛如潮水?在livehouse裏?開天闢地了你。”
大樹覺得如果鄭雲龍不改主意的話,那他也沒什麼可說的,只撩下最後一句話:“你要是換地方,想拉我陪你一起唱結局的話,說一聲就行。”
“不,我要和川子唱大船。”鄭雲龍一本正經地回答他。
大樹直接關了微信。氣的。
***
“鄭雲龍哪天演出來着?”楊映宇問。這些天,他一直承擔着送師兄回家的任務。
“5月9號。”大樹在後座上心不在焉地回答。
“那不就是今天嗎?”
“啊,對!”大樹恍然大悟。
“我們圍觀一下?”
“怎麼看?”大樹問,“他給我票了,可我沒去。”
其實,票還放在他外衣的口袋裏。要想去,他跟馬達說一聲就行。但說不清爲什麼,他沒有這樣做。
當然不是鄭雲龍不肯邀請他去唱結局的緣故。
“微博上唄。”楊映宇笑了,“他的粉絲們會發一堆視頻的,你去看看。”
“哦,”大樹打開手機,果然,粉絲們同步發着個音的各種動態,簡直就和現場直播差不多。
“他真在livehouse唱愛如潮水啊?”楊映宇好奇地問。
“嗯,”大樹放大了手機的音量,“他在唱OST呢。”
“我的天!”聽着從大樹手機裏傳出來的慢悠悠的節奏,楊映宇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嘆息。
“他非把人都唱睡着了不可。”
可是,大樹在心裏是很羨慕龍的。
那造型,真的好看。神氣活現得像個俠客。那是每個男生心裏的夢。
羨慕之餘,他也是感謝鄭雲龍的。他們都曾躊躇過的職業前途,現在光明得令人嚮往,這裏當然有龍的功勞。
博俊去聲二之前曾問過他,想約他一起去,但被他很堅決地回絕了。
不是他高傲得看不起綜藝,也不是他對自己的唱功沒信心。自打聲走紅後,他甚至不再主動聯繫龍了,離他儘量遠一些,再遠一些。
他問過自己是不是也想紅。答案當然是肯定的。但很快又被他否定了。更多人的追捧,更多的機遇,更好的戲,這些都是他嚮往的。但是,然後呢?
他問過自己:你受得了嗎?
他果斷地搖了搖頭。所以,他努力迴避着龍的朋友圈。他知道自己沒有邁入那個圈子的勇氣。所以,他是真的佩服龍的勇敢。
“他真就這麼唱啊!”楊映宇的感嘆打斷了大樹過於漫長的思索。
“是。”
“一首音樂劇的歌都沒有?那可是他擅長的,耍個高音就能有滿堂彩的。”
“沒有。”
“師哥他可真行。”
大樹聽着手機裏的歌聲,扭過了頭,看着窗外慢慢延展着的北京的夜空,彷彿與兩年前上海的夜混成了一片。
“小林,我們好像該許個願。”鄭雲龍的眼睛追逐着天空,“你看,流星!”
大樹擡頭,一簇流星劃過……
“許願,許願!”鄭雲龍有些孩子氣的興奮。
他面前有酒,而他手裏是茶。
他或許因爲喝了酒,或許因爲過度興奮,臉上泛出了孩子般的紅暈。他笑眯眯地喝着茶,看着流星,就好像所有的心事都可以放下了。
陽臺上一片寂靜,他們誰都沒說到底許沒許願,也沒說到底許了什麼願。
大樹想不到,僅僅兩年的時間,劇場裏真可以看到一片星光,就好像那天上海的夜一樣。
耳邊是livehouse裏的歌聲。不是他熟悉的音樂劇的歌,也沒有美聲。那流行歌聽起來是那麼稚嫩。
“師哥,你到家了。”楊映宇停下車,回頭看着於曉璘。
他還想說什麼,畢竟還有新的緊張的一天。
但師兄低着頭,思緒彷彿飛到了天邊外。他想說的話,全部收住了。
手機裏飄出來幾句模糊的歌詞,他隱約聽着,好像是《玉珍》。
就這樣沉默着,不知過了多久,大樹終於擡頭,只說了句:“他哭了。”
***
大樹確實感到累了。衝個熱水澡,是他唯一的願望。
熱水衝下來的時候,他湧起一陣希望,期待那熱水可以沖掉一切勞累和不良的情緒。
可在眼前晃着,反反覆覆揮之不去的,是鄭雲龍剛纔的樣子。
卸了妝的他,亂着頭髮的他,站在舞臺上,臺下一片嘈雜。半天,他沒說出來一句話。
這樣在臺上由着性子亂唱也可以嗎?這樣不被人理解也可以嗎?這樣不爲博得滿堂彩而歌唱,也可以嗎?
大樹問着問着,想到了自己。他有多少次在臺上灑過淚?演劉寶、演查理、演格雷,他都曾真心地,投入地,縱情地哭過。可是,那隻因爲他入戲了。哪一次他是爲了自己哭過?只有番茄不簡單的末場是例外。
他自己也想象過開個音的情形,也想過自己的歌單。燈塔、表白、愛的名義,也許還會加上繁星或是影子。
此外,還有什麼?還能有什麼?
他開始羨慕鄭雲龍了。不只爲他的那個俠客造型。
“你獨自彷徨,在這人間……”不知不覺地,他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