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稻穀村王子


  打死夏溪也想不到……不,即使打死再多人夏溪也想不到,路放會出現在K大的圖書館下面。這裏離上次見到他的稻穀村鎮,隔了三千八百公里。


  此刻路放穿着K大的校服,抱着在新生接待處領的置物箱,一臉茫然地站在圖書館門口左右張望,卷卷的頭髮蓋住了眉頭,眼裏是看不清的霧色。夏溪不確定他有沒有看見自己,她剛走過這裏,一眼就瞥到了路放高高身材上標誌性的一頭捲髮,於是立刻駐足,躲到了假山後面。


  他怎麼在這裏?夏溪緩緩在心裏打出一個問號。明明爽了自己的約,怎麼又像裝了GPS定位似的跟到了這裏,看他的穿着,還明顯已經是自己的同學了。


  路放站在圖書館寬大的玻璃門楣下,一米八二的身軀快抵到了門頭,他手裏環抱着剛領來的入學資料和一些雜物,左右觀望着,臉上洋溢着燦爛的微笑,從他前面路過的每個人都要瞥一眼這個帥氣的男生,迎上他笑意盈盈的目光,好像他的笑是給自己量身打造。


  “真是臭美。”原本打算上去給他引路的夏溪,看到每個從路放面前走過的人都回頭張望,而他還一個不拉地回報一個陽光滿溢的笑,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隨即一轉身,往來的方向再走回去了。


  在夏溪的記憶裏,路放是那個從小在稻穀村鎮就已經在自己身邊的人,是一起和稀泥過家家長大的人。兩個人的家在鎮子的一角里,走過兩條街巷就是路放家兩層樓的宅院,站在街上透過葡萄架濃密的枝葉,看得到路放半掩的臥房,一排書架靠着牆壁,路放常常坐在書架下的書桌前看漫畫,看到上學路過的夏溪,就扔下漫畫提着書包三步並兩步衝下樓來一起去學校。


  兩個人的家庭類似,都是稻穀村鎮還是礦藏富裕地的時候舉家搬遷來的,說是舉家,但其實那時候夏溪和路放還沒有出生,兩家的父母都在這塊土地上辛苦多年,在礦藏枯竭後卻已對這塊雨水充沛的土地生了依戀之情,不約而同地定居下來,兩家也因爲同是他鄉之客,同種的漂泊感讓兩家人成了世交。


  夏溪和路放出生後,自然而然的,成了親兄妹般的存在。


  因爲沒了產業,稻穀村鎮的人口一年年少下去,和夏溪同齡的孩子也隨家搬遷,在本就人口稀少的鎮子上,從小就比同齡人發育得快一截的路放,很容易就成了孩子王,並自詡爲“稻穀村王子”。因爲身材優勢,他整天欺負其他班級的同學,把低年級的男孩們收編爲“嘍囉”,一放學就在鎮邊已經被開發成旅遊景點的的礦洞裏探險。


  但他從來不欺負夏溪,因爲父母從小就給他灌輸“夏溪是妹妹,做哥哥的要好好照顧”的思想,他甚至不允許其他任何人欺負夏溪,每次夏溪犯了錯,被夏海在院子裏罰站,他就趁夏海在屋裏看電視的空檔,悄悄把夏溪“偷”走,帶到家裏過夜。因爲很小時候經常被對方的父母寄存,兩家人對兩個孩子從小在一個被窩裏說悄悄話這事,始終波瀾不驚。


  “反正遲早是要過門的嘛!”有時候夏母因爲夏溪作爲女孩子卻常常跑到別人家裏過夜,怕周圍人閒話而跟夏海抱怨的時候,夏海就拿過報紙擋着自己的臉,大聲地聲明一句,聲音大得好像擔心鎮子裏的鄰居聽不到。


  雖然兩家父母多是有玩笑的成分,但這樣的念頭,卻漸漸在夏溪心裏紮了根。小小的她看着喝酸奶還在舔瓶蓋的路放,心裏爲自己捏了一把汗:這樣的傻瓜怎麼嫁喲!



  夏溪和路放一直在稻穀村鎮裏上到了高中,因爲人口少的緣故,稻穀村鎮只有一所中學兼顧了初中部和高中部,而夏溪和路放,也像連體嬰似的從小到大都在一個班級裏。

  剛開始還有人開他們的玩笑,可是後來大家都習慣了這兩個人形影不離,一路打打鬧鬧着上學放學。因爲路放不允許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欺負夏溪,在一些人眼裏,他們就是親兄妹,而在另一些人眼裏……他們早就定了娃娃親。


  直到高中畢業的時候,彼時的夏溪已經長成了亭亭玉立的花樣少女,早已經學會了梳妝打扮。在稻穀村鎮的少年少女們的眼中,她成了“稻穀村鎮的美麗傳說”,但這個美麗傳說唯一的遺憾,就是即將成年了,還沒有嘗過戀愛的滋味。


  看着左後方坐在教室後排拿着一瓶酸奶喝,喝完了又把瓶蓋拿起來甜的路放,夏溪攥着裙角的手緊緊捏着,努力控制着砸到路放那頭蓬鬆捲髮上去的慾望。路放喝完酸奶,擡起頭看見夏溪正回過身瞥着自己,絲毫不顧她眼神中的殺氣,裂開嘴忽的一笑,像極了此刻窗外明媚的煦日。


  他怕不是個傻子吧!夏溪回過身,憤憤地拿起筆往試卷上戳,課桌的書堆下,壓着東野圭吾的小說,書籍上單戀兩個字閃爍着油墨的光澤,鮮豔而刺目。


  難道……他根本就不喜歡我?夏溪忽如五雷轟頂般動彈不得,訝異、震驚、失落……各種情緒走馬燈似地在她臉上來回上演。如果此刻有人看到她臉上的表情,會覺得看到了電影裏抓住了殺父仇人的女主角。


  夏溪再次回過頭,用一種“路放你怎麼可以這樣!”眼神瞪向他,路放被瞪得虎軀一震,然後木雞似的一動不動。左手悄悄伸進課桌裏,收回來時拿着一盒莫里安酸奶,微微顫顫地舉起來遞向夏溪。


  夏溪心裏一萬頭萌寵奔騰而過。


  這可不是辦法啊。指望這個木頭人自己醒悟過來,怕是要等到老孃躺在棺材裏了,他纔拿着玫瑰花來放在我懷裏……然後指望我詐屍起來開啓一段曠世奇戀嗎?!在好友玲子的獻言獻策下,夏溪看着黑板上爲數不多的倒計時,決心破釜沉舟,否則大學以後天南海北,指不定便宜了哪個空手套白狼的姐妹。世道艱險,不能讓路放這個呆瓜落到了別家居心叵測的千年老妖手裏!


  “這個比喻不對啊,什麼叫別家居心叵測的千年老妖,這不是說你也……”玲子打斷怒氣衝衝的夏溪,好心提醒道。


  “閉嘴!”夏溪雙手叉腰,像極了打算殊死一戰的武士。但一想到要自己主動去告白,又像被戳了一針的皮球,萎靡了下來。


  “哪裏有合適告白的地方?”夏溪弱弱地問,語氣就像在問哪裏有適合剖腹自盡的地方。


  “額……這個,聽說隔壁的淺水鎮建了一座水上城,剛剛竣工,下個月就要開放了,有很多遊樂設施哦,還可以劃浪漫的雙人船,啊呀,想到都覺得浪漫得要死~”玲子捂着臉,嬌羞得晃起來,短髮甩起來遮住了臉。夏溪一臉黑線地看着她沉醉在自己的幻想裏。


  “好,那就下個月高考完,你幫我把路放約到淺水鎮的水上城,姐們的幸福就交給你了。”夏溪像剛交接了一個傳國玉璽一樣拍了拍玲子的……胸脯,語重心長地說道。


  看着夏溪鄭重地把自己的終身幸福託付到自己手上,玲子感動得熱淚盈眶,使勁點頭應允下來。


  “嗯!你放心,那天路放肯定會在那裏的。”



 三


  但路放並沒有出現在淺水鎮的水上城,不僅如此,他還消失不見了。夏溪每天到他家外面等候,但一家人都銷聲匿跡,似乎走得匆忙,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裏。


  那天夏溪獨自在水上城看不到邊際的湖裏劃了一下午船,天色將晚的時候,工作人員在岸邊向她招手。她回到岸邊,臉上帶着淚痕,精心描畫的淡妝已經變得凌亂不堪。工作人員像是已經見怪不怪了,沒有催促她離開,只嘆了口氣,抓住那隻雙人船的纖繩,拖走了。


  這是從小到大路放第一次讓她哭了。


  於是夏溪暗自發誓,再也不會讓路放這樣肆無忌憚地辜負自己的一片赤忱。就讓那段朦朧的感情隨着中學生活一起遠去,沉澱在記憶的深處,她也決定不再去打擾它了。


  直到中學的最後一個暑假快要結束時,路放纔出現在中學同學們組織的告別會上。


  告別會結束後,同學們陸陸續續走出酒店的大門,只有路放獨自坐在角落裏看着所有人離開。他的神色中滿是疲憊,雙手下垂着,似乎瘦了一大圈般萎靡不振。


  夏溪思忖良久,最終還是沒有上去打招呼,只拉起玲子的手往外走,儘管玲子使勁抻她的手,她還是固執地頭也不回地往外走着。


  在她們走出大門的時候,藉着迎賓打招呼的動作遮擋,夏溪往裏瞟了一眼。路放也已站了起來,最後一個往外走,動作緩緩的。


  “夏溪,你不是喜歡路放嗎,怎麼不去打個招呼,以後可就得好久才見一次了。”玲子提醒。


  “我已經不喜歡他了,過了這村,就已經沒這店了。”夏溪凜然道。但說着,還是回頭又匆匆瞥了一眼,路放站在酒店的門口,迎賓正在向他俯首道別,但他像是沒聽到一樣一動不動,遠遠地看着她們的背影。


  再見了,我的稻穀村王子。夏溪在心裏向他道別。




 四


  如果不是再見到路放,夏溪大概在一進大學的時候,就成了武鄉的女朋友。


  武鄉是學校裏衆多女生追求的熱門選手,家境優渥,據說是本市知名企業老總的公子。


  在學校的迎新晚會上,武鄉抱着吉他在射光燈下深情彈唱,夜風把他的牛仔外套吹得鼓鼓的,像翻飛的羽翼。短髮黑眸,神采奕奕。隨着節奏的加劇,禮堂裏的人羣開始沸騰起來,武鄉聲音嘹亮,穿透山呼海嘯的喝彩直達雲霄,在最終的高潮,他換上電吉他,以一段SOLO收尾,人羣的歡呼卻遲遲不肯停息。


  射光燈突然打到了人羣中來。“接下來好戲要登場咯,將由我們的主唱武鄉隨機挑選一位新同學上臺來跟我們的主唱深情對唱~”主持人的聲音從話筒裏傳出,歡呼再度達到了一個高潮。


  燈光開始逡巡,在人羣中來回掃蕩,武鄉擡起手來,人羣的目光隨着他的手臂來回移動,突然,他的手指向着站在人羣邊緣的夏溪指來,射光燈隨即落在她身上。


  夏溪被人從側梯推倒了臺上,面對着衆目睽睽,她倒也不驚慌,淡然地從主持人手裏接過話筒,音樂隨即響起,提詞器上顯示着梁靜茹和冠佑的合唱歌曲《明明很愛你》。這是首老歌,在糾結要不要跟路放表白的那些日子,她一直在聽包括這首歌在內的苦情歌發泄情緒,久而久之已經成竹在胸。


  “有多少人在旁邊,我們都視而不見

彼此卻忍不住多看幾眼,感覺強烈

已經微笑的放電,已經暗示到極限

沒勇氣的人猶豫的瞬間,幸福就飄過面前……”


  武鄉的聲音溫柔婉轉,像在訴說着心事般看着夏溪,動作輕柔地引導着她開口,夏溪把話筒舉到嘴邊。


  “我平凡無奇而你,像燦爛星星讓我擔心

明明很愛你,明明想靠近

但是你的身邊有人捧花總是擁擠……”


  出人意料的,夏溪的歌聲完全不輸武鄉的溫婉,衆人像發現寶藏一樣驚呼起來。歌聲還在繼續,武鄉用一種讚許的目光長長地注視着夏溪,彷彿全世界只有他們兩個人。


  一曲終了,音樂漸息,武鄉牽起夏溪的手向衆人示意,然後像甘拜下風一般向夏溪深鞠一躬,衆目昭彰下,喜愛之情溢於言表。


  稻穀村鎮的美麗傳說,到了美女如雲的K大,依然還是獨美衆所嫉。


  晚會散場,人們三三兩兩地離開禮堂,人羣中依然在談論今晚的表演。武鄉的演唱尤爲吸睛,談論他的人佔了大半。恍惚間,夏溪竟然也聽到談論她的聲音,人羣前面,幾個男生相互推搡着玩笑,正當夏溪想靠近一點,聽清他們到底在說什麼的時候,一個男生突然“啊”地叫了一聲,倒在了地上。人羣突然散開,又遠遠地圍觀着。


  路放怔怔地站着,看着倒地的男生,眉頭緊皺着。


  “路放!”夏溪趕忙跑上去,也不顧衆人的目光,抓住路放的手就向禮堂外跑去。


  “你什麼時候才能不這麼四肢發達……”夏溪停住嘴,滿臉怒火地看着路放,原本大大咧咧的路放似乎不見了,他冷冷地看着夏溪。


  “然後呢,頭腦簡單嗎?”夜色濃郁的學校花園內空無一人,夜燈也快要熄滅,路放橘黃色的球衣顯得十分單薄。


  “……對不起。”夏溪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頓時少了幾分脾氣。路放不是隻會用暴力解決問題的人,她最清楚。雖然很喜歡魯莽行事,但從小到大,他一直都是那種很細心的人,冬天的時候總是在早點鋪子買了包子,放在羽絨服的內襯裏拿到學校裏給她。每次她喫着熱乎乎的包子,還會嘲笑他把自己燙得上躥下跳。


  “你……喜歡上那個武鄉了嗎?”路放猶豫一陣,語氣淺淺地問道。


  “怎麼?不行嗎?”夏溪別過臉去,又冷冷地說道。


  路放沒有再說話。已經入夜,月光落在他的眸子裏,是一種漆黑而柔和的琉璃色,光芒逐漸暗淡下來。


  “那你呢,新班級裏肯定有很多女生跟你表白吧。”看到路放不說話,夏溪試探着問道,“從小到大,那麼多女生喜歡你,爲什麼從來不談戀愛呢?”


  “有啊,一大把啊哈哈哈。”路放笑起來,但看不出高興的感覺,“我心裏早就有一個人了。”他收斂了笑容,認真地說道。


  是這樣麼?這就是爲什麼要放我鴿子的原因?夏溪沒有問,那晚上沉重的夜色,已經壓得兩個人說不出話來,路放擡起頭看着星星,眸子熒光流轉。



 五


  原本以爲只是因緣際會的和歌之緣,沒想到卻在武鄉的心裏點燃了一把火。他很快就對夏溪發起了攻勢。


  武鄉的攻勢是氣勢如虹的。一個夏夜,他搬來了整個樂隊的設備,在女生宿舍樓下的花園裏點着蠟燭,一大片的紅色光芒映照了整棟大樓,女生們爬在陽臺上圍觀,尖叫聲如同迎新晚會當夜。武鄉彈着電吉他唱Bruno Mars的英文歌曲,仰起頭自信而張揚地笑着。


  當他深情款款地低聲吟唱着“just say i do……”的時候,夏溪這座城堡,宣告淪陷。


  夏溪走下宿舍樓站到武鄉面前的第二天,他就包下學校旁邊的影院,請見證了他們感情的同學看電影。十二個巨幕廳同時放映正在熱映的言情片,故事裏的男女主角毫無波瀾地從一開始甜蜜到落幕,其間插曲不斷,但越來越深的,是兩人的感情。


  在電影落幕的時候,武鄉溫柔地挽起夏溪走到幕布前向來賓致謝,柔和的光線落在他們身上,如同一對從雲中走來的天使。武鄉目光高昂着,含笑注射着上方的觀衆席,彷彿征服了羅馬的凱撒大帝。而後,他側身看向夏溪,彎腰深情一吻。


  夏溪恍然間覺得自己大概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會像電影裏那般,只等待一個幸福圓滿的結局。


  只是在武鄉吻她的瞬間,她突然想起來,高中的某個課間,她伏在熟睡的路放身前看他頭上捲髮的走向,那頭又長又卷的頭髮泛着點金色光芒,像是麥田一樣輕輕隨風飄蕩。她正看得入神的時候,路放醒過來,恍然間以爲是班導在他面前,猛地擡起頭來,卻正對上她的嘴脣……記憶隨着衆人的驚呼戛然而止。


  生活畢竟不是電影。如果可以在熒幕上打出一個“二十年後”,在短暫黑幕後跳到故事的尾聲,那麼想必許多故事都可以擁有美好結局了。


  夏溪終於知道路放爲什麼會出現在K大。


  玲子趁着週末假期來K市旅行,約夏溪在藝術館見面。和高中時候比起來,進了藝術學院的玲子變得十分會打扮,前衛新潮的變裝長裙,精緻的妝容,差點讓夏溪沒有認出來。


  “你還不知道吧夏溪,路放可是爲了你纔來這裏的,他死纏爛打好一陣,在我家門口堵了三天,還請我吃了一頓大餐,我才把你填的志願告訴了他,哈哈。”兩個人邊看展邊閒聊,聊起了高中過往時,玲子忽然談起了路放。


  “……是這樣嗎?”夏溪心裏一絲觸動,怔怔地出了神。


  “你們該不會還沒有在一起吧,啊哈?這樣吊着人家可不好,你是在報仇嗎?”玲子吸着奶茶,饒有興趣地看向夏溪,卻發現她的神情變化,自知找了個沒趣。


  “走,我們去喫點東西吧。我逛累了。”玲子挽起夏溪的手臂,把她往前拽。


  “好,今天聽你的。好好陪陪你。”夏溪回過神來,卻怎麼也恢復不到之前的愉悅。


  比起玲子透露的消息更讓夏溪不快的,是學校裏開始有人發出充滿嫉妒的言論。


  武鄉對她的好路人皆知,甚至順帶着她也成了K大的風雲人物,衆人傳播着關於他們的事情,只是漸漸的,那些羨慕的、喝彩的聲音在人羣中攪拌、揉捏之後,變成了散發出惡臭的傳言。


  “武鄉爲什麼會看上她呢?”


  “聽說她家裏是挖礦的,說不定是暴發戶呢……”


  “聽說武鄉之前一直在追求同級的夢秋呢,就是那個大二的校花……”


  “不知道呢,可能人家退而求其次了也說不定?……”


  類似這樣的話,開始一句一句地傳進夏溪的耳朵裏。


  “都只是嫉妒罷了。誰讓你這麼幸福呢。”武鄉微笑着對她解釋,彷彿習以爲常。


  夏溪微微點頭,雖然知道武鄉說的有道理,但卻總感覺他的話語裏缺少了些什麼。





  轉眼到了一學期的末尾,正在忙於準備期末考試的夏溪突然接到武鄉的消息。


  明天是週末,你有空嗎,帶你去個地方?夏溪看着手機屏幕上的消息,又看了一眼日程表,本來計劃週末在宿舍裏複習兩門科目,但夏溪咬了咬牙,把計劃推遲到了晚上。


  有空的,要去哪?夏溪回覆。似乎在等她的回覆,武鄉的訊息即刻到了。


  去了就知道了。


  第二天夏溪一早醒了過來,在宿舍輕手輕腳地化完了妝,準時站在校門口等着武鄉。


  “呀,穿得這麼鄭重啊。”武鄉姍姍來遲,他換了一雙拖鞋,隨意的短袖T和短褲,手裏還提着一隻藍色的桶,桶裏放着兩把長鉗。


  “這是?要去幹嘛?”夏溪一怔。她穿着及地的褶皺長裙,細長的手臂垂下在身前合扣,白璧無瑕,顯得和武鄉的裝束格格不入。


  “我們,是要去海邊喲。”武鄉提起桶,做了一個彈吉他的姿勢。


  什麼嘛,應該早說啊。夏溪嘟噥着抱怨。但現在再回去換衣服已經來不及了。武鄉報了一個學校裏的公益團隊,今天要去海邊撿海里的漂浮物。他剛到,接送的班車就停到了學校門口。陸陸續續有人穿着拖鞋和短袖走上車,女生們還帶着好看的帽子和相機,估計是打算還要去拍一些照片。只有夏溪穿着約會看電影時纔會穿的長裙和小牛皮靴。


  到海邊的距離不算近,一個多小時以後才抵達一片荒無人煙的海岸,浪潮正一波接一波地拍打着岸,夏溪因爲穿着長裙,根本沒法靠近波濤洶湧的海邊,就遠遠地站着,看着武鄉混在人羣裏,提着桶在海邊跟海浪追逐。


  “有沒有覺得奇怪啊,武鄉這樣的少爺公子,幹嘛要跑來幹這種事情呢。”身後突然傳來一句輕柔慵懶的聲音,混雜在海風裏,幾乎聽不清。夏溪轉身,看到一個穿着吊帶抹胸,戴着黑色墨鏡的女生。夏溪覺得她認識這個人,雖然叫不出名字,但她知道,她見過這個人。


  “這不是公益嗎,少爺公子就不能幹嗎?”女生的知覺是很可怕的東西,雖然這個人語氣淡漠,但夏溪總覺得她話裏還有話。只輕瞥一眼,便知道來者不善。


  “我的意思是,他真的想幹的話,花點錢不就好了嗎,何必親力親爲呢?”女生真是美得驚爲天人,她細細撫摸着自己的潔白手臂,漫不經心地說着。


  “你是?”夏溪不想再就此爭辯,直直地看着墨鏡後的那雙眼睛,挑着眉問道。


  “夢秋!”正當女生要回答的時候,武鄉提着桶跑了過來,在老遠開外就舉起手打招呼。女生摘下眼鏡,夏溪突然想起來在哪裏見過她。在武鄉對她表白的那個晚上,包場的電影院裏,武鄉擡起頭看着觀衆席最後的一排,那裏坐着的,正是這個女生。


  “謝謝你啊武鄉,期末這麼忙的時候,還來參加我的公益活動。”夢秋忽然笑起來,令人如沐春風的笑意,武鄉也跟着笑了起來。


  “沒事的,耽誤不了多少時間。”


  “這是你女朋友?”夢秋轉向一旁的夏溪,像是剛剛發現她一樣滿是疑惑地問道。


  武鄉沒有說話,看了一眼夏溪,依舊笑着。


  夏溪突然有一種置身事外的感覺,兩個人眼神交流裏的各種信息,她參也參不透。她突然對武鄉有了一種陌生的感覺。


  “我先去忙啦,改天請你喝咖啡報答你。”夢秋衝武鄉點點頭,扭頭瞥了一眼夏溪,重又帶上了墨鏡。


  “到海邊要記得抹防曬呀。”她好心提醒道。然後向人羣的方向走去了。


  夏溪突然有一種被刻意忽略的感覺。武鄉看着她,眉眼裏全是溫柔的笑意,她卻感覺不到一絲溫度。


  恍然她突然意識到,那是因爲自己沒有感受到愛。



  流言漸漸鋪天蓋地。但夏溪覺得,自己已經沒有足夠的底氣去反駁了。


  似乎一夜間,除了夏溪,所有人都知道了武鄉真正喜歡的人是夢秋。


  學校的貼吧和羣裏一時全是各種猜測的話語,夏溪覺得自己在看一出狗血劇的實時彈幕,而自己就是那個烘托出主角悽美曲折愛情的女配。


  聽說武鄉追了夢秋好多年,他們兩家都是K市有頭有臉的家庭,一個是上市企業老總的兒子,一個是市政廳二把手的女兒……


  夢秋一看就是那種喜歡欲擒故縱的人啊……


  武鄉也不逞多讓吧,搞了這麼一出,終於讓夢秋着急了……


  不是吧不是吧,夢秋出手了?可憐那個夏溪,要當炮灰了,默哀默哀……


  ……


  夏溪一邊刷着消息,一邊不住地給武鄉發消息,但通通石沉大海。


  夏溪放下手機,決定去找武鄉當面說清楚。也許只有武鄉出面表態,或者只是在貼吧發一條說明,流言自然就會不攻自破。


  但她沒想到的是,不攻自破的是自己天真的想法。


  夏溪向武鄉身邊的人多方打聽,才知道他已經一段時間都沒有在學校裏上課,但她對此一無所知。


  幾經輾轉,她找到武鄉家裏的電話,電話裏畢恭畢敬的傭人告訴她,少爺剛剛應約出去了,在月亮島的某家西餐廳,具體名字不記得了。


  月亮島是K市最大的商業集中區,因爲是一座被江水環繞的孤島,每到十五便有無數人登島賞月而得名。


  今天也是十五。島上的餐廳全都人滿爲患,夏溪一家一家找尋,終於在臨江的一家店外發現武鄉的身影,已經是深夜,武鄉邊喫邊聊,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後的落地窗外,馬路對面,夏溪站在路口,淚流滿面。


  夢秋穿着低胸晚禮服,言笑晏晏着,不時舉起紅酒杯與武鄉碰杯。恍惚間她似乎注意到什麼,向着武鄉身後的窗看了一眼,隨即又把目光收回到武鄉臉上。


  “你穿這身真帥。比那天在海邊穿得好看多了。”她微笑,注視着武鄉的眼睛。


  “哈,是吧,我也覺得,這是我在意大利的師傅手工打造的,你喜歡,我也可以叫他給你定製一件晚禮服。絕對比你今晚這身更好看。”


  “你是說,我今晚穿的不好看嗎?”夢秋嬌嗔一瞪,手撐着下巴,似乎醉了似的有氣無力。


  “沒有沒有,我說錯了,乾一杯!”武鄉舉起杯一飲而盡,身邊的侍者旋即上前添上酒。


  月明星稀,夏溪久久佇立着,不知道何去何從。似乎已經沒有了求證的必要。


  似乎一切都清晰了。武鄉對她的偏愛,僅僅是逢場做戲,爲了在多年求而不得的夢秋面前表現自己的魅力,在那場迎新晚會上,他選中了夏溪作爲自己手段的犧牲品。


  她明白此刻自己已經潰如敗軍。


  夏溪不知道該怎麼辦,如果按照肥皂劇的爛劇本,此刻她就該進去大吵大鬧,可當一切都清清楚楚以後,她反而沒有了劇烈的情緒,臉上的淚也幹了,她想着要不要進去跟武鄉正式地告個別。


  “要下雨了。”熟悉的聲音響起來。夏溪轉身看到雙手插在兜裏的路放,他正擡起頭看着天空,幾朵烏雲正向他們的頭頂緩緩移動。


  “你怎麼在這裏?”一剎那,夏溪想撲到路放的懷裏放聲大哭一場,但此刻她不知從哪裏來的力量,忍住了哭泣。似乎一瞬間她就明白了成長是怎麼回事:就是你得開始爲自己的選擇承擔全部責任。不能再依靠路放,就是她爲自己的選擇付出的代價。


  “月亮多好啊,可惜要下雨了。”路放答非所問。他低下頭看着夏溪,良久,又開口道:“有那麼一刻我真的覺得你要幸福了。”


  路放苦笑着,伸出手擦拭夏溪的眼角,然後扭頭看着落地窗裏談笑甚歡的兩個人,表情忽的冷漠起來。


  “就是那個人嗎,武鄉?”他說着,從夏溪身邊走過。


  “你要幹嘛?不要衝動,路放!”夏溪叫住他。


  “大不了就是離開這個地方,回到我們的稻穀村去。”路放回頭笑笑,擺擺手示意路上的車輛他要過去,然後大步走向餐廳的門。


  夏溪看着路放走過馬路的背影,想起小時候,自己被小鎮裏的孩子搶了玩具,然後哭着去找路放,路放放下喫飯的碗,不顧路媽的呼喚一股腦衝到了那個小孩家裏,把玩具搶了回來。彼時的夏溪站在屋外,看着路放推開那扇門走進去,像極了一個勇士提着寶劍走進惡龍的巢穴。那個時候她就認定,路放會是她此生唯一的王子。


  儘管他不擅長表達,行事又魯莽衝動,但他依然是我親愛的稻穀村王子,從未變過。




  武鄉被揍的事情似乎沒有人知道,只是他又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回到學校上課。而夢秋也沒有和他在一起,他的夢想在那晚路放的衝擊下再次幻滅了。


  直到很久以後夏溪才醒悟過來,路放每次跟人打架,似乎都是爲了她。某次聽人在背後議論路放,聽到說“那個人喜歡夏溪吧,迎新晚會的時候一個同學說了一句“武鄉又有一個獵物了”,就被他狠狠打了一拳……”,那一刻她才明白,流言一直都在,而這麼久以來自己都誤會了路放。


  那晚回學校的路上下起小雨,路放把外套蓋在夏溪的頭上,雙手插在兜裏搖搖晃晃地走着,夏溪不時擡起頭瞥一眼路放,他的頭髮已經被雨淋溼了,但開心得像個孩子。


  “唉,高考完的那個暑假,你爲什麼招呼都不打一聲就消失了?”夏溪問答,心裏長久疑問,此刻終於按捺不住。


  “那個呀,因爲住在老家的爺爺突發重病了,我們一家人急匆匆地回去照料,在醫院待了好長時間,一忙起來,就忘了那回事了。”路放撓撓頭,接着說道:“其實那次聚會我想跟你解釋來着,可你看起來並不想跟我說話,而且……我聽到你跟玲子說的話……”


  “嗯?什麼話?”夏溪一怔,腦子裏一片空白。


  “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


  “我還以爲你是不想和我在一起,才故意逃避我的。”夏溪小聲說道。


  “怎麼會!”路放突然停住腳步,看着夏溪霧濛濛的眼睛,表情認真地說道:“我心裏,你一直都是唯一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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