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堅固的東西都煙消雲散了》:激盪着的彼得堡

與作爲典型資本主義都市的巴黎相比較,聖彼得堡在伯曼筆下則是一種欠發達現代主義的象徵。它也是所有第三世界進行現代化的模板。

這座在 18 世紀新建的都城,反映了這一新興帝國對西方的嚮往。與莫斯科完全不同,彼得堡的街道、建築全是西歐風格,帝王們建立科學院招攬各國學者,收藏歐洲的名畫、器物。至少在表面上,這是一座極其現代、開放的城市。

但帝國老舊的政治文化與簇新的物質世界形成了長久的矛盾與衝突,貫穿 19 世紀,直至 20 世紀。

19 世紀,涅瓦大街(涅夫斯基大街)成了彼得堡的現代夢幻所在。寬闊筆直的道路、新古典式的劇院、拱廊購物廣場、電燈、有軌電車、琳琅滿目的外國貨物……它甚至比巴黎的林蔭大道更早投入使用,各色人物也都能隨時湧上大街,激發各種體驗與衝突。

在果戈理的筆下,涅瓦大街上瞬時的愛情與悲劇讓人對現代都市愛恨交織,這是大街上華麗幻想與大街之外現實生活的激烈衝突,它帶來創造與激情,也帶來夢碎與毀滅。

而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地下人」身上,我們則看到了涅瓦大街作爲現代公共空間,爲人帶來自由與平等的期望,但俄國的社會等級依舊森嚴,這其中形成了極大的張力。

這種矛盾終將要爆發。地下人在涅瓦大街上對官員的勝利(哪怕僅僅是精神上的),帶動了俄國精神現代化的步伐,對平等與尊嚴的訴求,與涅瓦大街上閃閃發亮的街燈交相輝映,它將引發一系列的運動,而這些運動也依託於現代街道與廣場。

在這種原初現代性中,私人生活與公共生活走向了融合,原先無法接觸的人之間產生了各種聯繫與碰撞,政治活動也常見於公共空間中。這與當下公私分離,個人沉浸於小世界的狀況有很大的差異。

只是在巴黎或西歐的其他城市,資本主義的力量更加凸顯,個體的自由更勃發,人羣更具活力;而俄國在渴求進步的同時,對社會及人羣有更多限制,物質也不夠豐裕,涅瓦大街更像一個展示性的佈景,想證明自己的現代,但背後仍是蹣跚邁步的舊帝國。

這種欠發達的現代主義,廣泛存在於如今的第三世界國家中。人們想要追趕發達國家,但又受制於腐朽的制度,矛盾之下的任何動盪都更爲極端。直到 20 世紀,蘇聯也仍然陷於此種矛盾中,首都從彼得堡復歸莫斯科,新瓶裝舊酒。對於諸多後進國家,這是一個難解的題。

此外,關於水晶宮這個意向的討論非常有意思。陀思妥耶夫斯基將其視作城市的反面,一種缺乏生機、陷入常規程序化的遠郊現代化;而這恰恰是社會主義與許多現代主義城市規劃的理想。陀氏借地下人之口表達出對冒險的渴望:「喜歡建造大廈,而不想居住在裏面」。這是陀氏所傾心的現代化,即全身心地投入一種冒險事業,而不是追求程式化的發達、進步。

這種激盪着的精神,讓小人物們聚集在街頭,迸發出活力,去對抗那些看上去不可動搖的巨物。這種勇氣與力量也潛藏在世上的許多都市中,今日也許少了些,但我們應當將其重拾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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