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之地(19)

(19)


紹江當時很疑惑,覺得那是多大的人生主題,也許母親覺得兒子在什麼事上耽誤的太久。幾天後,紹江還是趕回舊機修廠了。董事長在小傳達室等了他一些時候。

夏季的太陽很炎熱了,像火爐一樣,把樹木、野草烤得喘不出氣,直至綠葉變得焦黃才肯作罷。遠處漣山的山岩發出紫色的光帶,已經被人工木柵欄圈起的野象,影子時隱時現,它們已被收爲自然保護區的動物了,更多的旅行者圍欄外觀賞。現今,沒有人類的保護,它們無法在自然界生存了。

董事長穿着藍方格短袖襯衫,一邊看着廠區小浴室停止冒煙的煙囪,廠區內零星還有一些土地測繪人員,他們桔黃色的帽子,在酷熱的陽光下閃動;他又一邊看着低頭坐在眼前的紹江道:“你和項麗就職的推薦信,我已提交股份公司的人事處,項麗人家是要的。女孩子嘛,漂亮些就可以了,可項麗拒絕了前去就職,你嘛,情況複雜些。”

董事長停頓了一下,拿起一個新購置精美的金屬茶杯。杯口裏面有極細蜂窩狀的銀色過濾網。董事長喝了口水,繼續道:“你嘛,在股份公司,我個人意見只是參考,要人事部開會通過纔行。現在,用人是學歷、經驗加能力,這就好像真實的幻本,是情景、細節加變形組成一樣的。你各方面都缺!”

紹江對去機牀股份公司就職的事情,本身就不抱太大希望。可他覺得,董事長把就業與科幻文本兩件事擺在一起說,是可笑的。這老師,思維是夠具有跳躍性的。

忽然,傳達室外傳來一陣:不好了!

董事長和紹江都跑了出去,只見停了很多日的浴室小鍋爐,又再次燃燒起來。閻師傅手拿鐵鍬,只穿個大褲衩,古銅色的肌肉,像銅鑄的一樣,他站在小鍋爐送料口。圓形送料口的火焰,同日光一樣,橙黃而燦爛。

董事長看到小鍋爐房磚牆慢慢倒塌下來,他喊:“閻師傅,快出來,快跑!”

可閻師傅揮着鍬,不讓別人靠近他。董事長想:廠子重組,已經把拖欠你五年的工資雙倍補償了,你還有什麼怨言……

閻師傅心裏念着火不能停,他用費勁學來的口形發着音,喊着:“陣痛、陣痛……”但他卻聽不見自己嗓音。

當閻師傅被煙燻昏過去,倒在地上,大家急忙上去,掐人中穴。林校醫趕到出事地,又給閻師傅做了心肺復甦,並把他送進了市立醫院,事情才告一段落。

眼下江海到處是工地,到處存在就業機會。

紹江要到五公里外,有盾構機的工地複試了。前些天的考試,很簡單。地鐵建築工地正招收壯工,考題也太簡單了,感覺就是個形式。考試在輕質活動板房內,就利用工地小食堂做考場,飯堂餐桌凳椅就是課桌凳。語數題,紹江很快都解答完畢,女監考官很驚訝紹江答題速度。旁邊有一個穿雪白襯衣的領導模樣的人,看着紹江自信交卷的背影,道:“就是肌肉有些孱弱!”

    女考官微笑着對那人道:“死一邊去!”

   紹江當時覺得,這個工地招小工,其實就是讓人展示肌肉,要不怎麼考前還要男性考生就穿個汗背心,在飯廳外空地練舞操拳,他希望並不太。考試完的第二天,郵局發來了複試通知,紹江可以隨時來面試了。

    紹江走過舊機修廠長的傳達室,聽到從廠子裏傳來一個喊他的聲音,是項麗的聲音。這讓紹江感到十分意外。自發生那段殘忍的婚禮事件後,項麗很少與紹江說話。自從在舊廠房內,紹江看見項麗與小徐總的那段角色迷糊的錯位,紹江也沒主動搭理項麗了。

    雙方儘管表面上,感覺誰也不欠誰的了,可心中的報復存在。特別是紹江,他想象一下,項麗竟主動讓別人撫摸她的身子,心裏就有說出上來的滋味。曾經紹江對項麗的愧歉,一下轉化,項麗反倒覺得,對不起紹江了。

    項麗說,她要辦事,順便送紹江一程。同行時,在各自的心底,又喚起倆人一起去進漣山開掘漣河的感覺。

    太陽照在的大工地上。很多時候了,他倆都沒到市裏。建築工地從市區,慢慢往舊日的鄉下延伸過來。原先蒼涼的土地,現在如同賽馬場,彪悍的汽卡車鐵馬跑過,不斷揚起土黃色的塵埃。一條與漣山引水隧道一同開通的寬水渠,沿着還沒有鋪上柏油路的碎石路流淌。太陽反射在水面,顯現出靛藍色。鑲着金邊的青雲,在倒影着稀疏樹梢的水面漂移。路邊有矮小的活動板房,用於提供路人的餐飲和臨時住宿。其中有一家餐館營業面積還挺大,除用板房拼出好幾間包廂外,街邊還擺放着四五個紫色帳篷罩住的飯桌餐椅,兩組太陽燈照着餐廳內外。一會兒,板房內走出一個年輕的打工妹。她手裏抱着孩子,一邊抖動着身子,一邊哼唱《搖籃曲》,不一會,就從項麗與紹江間擦身而過。

打工妹還懷着身孕。這情景一下,對紹江,也許還有項麗,刺激很大。如果,沒有那天婚禮時發生的怪事,或許……

往事如煙,哪有那麼多也許呢。偶爾,紹江還會想起同胞兄弟……

紹江側望着並肩而行的項麗,又不知道再怎樣稱呼她了。   

“薛郵差失蹤了,林醫生的離婚案,前景渺茫……”項麗好像在找話題。

紹江只是長嘆了一口氣。他感到眼前有一片黑影掠過,頓時感覺,這明媚的白天變成了黑夜。他想:也許,項麗是因爲害怕大工地人員雜亂,才約着同行,好有一個安全感。紹江繼續想:是重新抱緊她,還是放棄。項麗她又是怎樣想?有時,人之間竟隔閡很深,對方就在你身旁,可要知道,他或她怎樣想,非常困難,有時幾乎不可能。

已經看到路旁巨大的盾構機,它將穿過山底的岩層,把舊日的鄉村和海濱連成一片。

“我走了!”項麗說完,扭過臉不讓紹江看到自己溼潤的眼眶。

“那好!”紹江遠遠看着項麗的背景,女孩子順着原路返回。忽然,紹江明白過來,項麗是專程送自己來的。他想喊,回奔過去,但背後,有人在喚他:紹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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