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識可以傳授,智慧則不能——《悉達多》(三)


船伕告別

在經歷了失去兒子的痛苦之後,悉達多駕船返回草舍,他想着自己的父親,想着自己的兒子,內心的衝突使他到了絕望的邊緣,他仍在反抗自己的命運,仍然未能征服自己的苦難,仍然未能達到寧和的境界。然而他並沒有失去希望,他內心充滿了一種不可抑制的願望,他要像船伕懺悔,像這位懂得傾聽藝術的老人敞開心扉,講述自己的一切。

悉達多坐在老人的身旁,緩緩開始自己的講述。他把以前從未提及的一切都和盤而出,甚至那些最痛苦的經歷,一切都被托出講述,他已毫無保留地像船伕展示了內心的創傷。船伕面容安詳地傾聽着,悉達多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他的專注,他感覺自己的煩惱、焦慮和隱祕的願望向老人流瀉而去又再度回返,向這位聽者披露自己的創痛恰如在河水中洗浴,直到創傷和灼痛變得清涼並消融於河水之中。

隨着自己的懺悔和講述,悉達多越來越感到這位默然不動的聽者不再是一個聽他講述的人,而是正如一棵承接雨水的大樹一般接受他的懺悔,就是河水本身,是梵天與永恆的化身。當悉達多不再沉湎於自我,不再沉湎於自己的痛苦,對於船伕認知的變化攫住了他。他越是意識到這一點,越發意識到一切萬物是那麼自然而嚴守秩序。

船伕拉起悉達多的手,領他到河邊坐下,“你已經聽見了河水的嘲笑,但你還沒有聽到一切。讓我們來聽,你會聽到更多”。悉達多凝視河水,流動的水面浮現出很多形象。他看到自己的父親孤獨地爲失去愛子而哀痛,他也看到自己,孤獨一人,無法擺脫對遠方孩子的思念,他還看到自己的兒子,也是孤獨一人,沿着燃燒的慾望之路急切前行,每個人都執着於自己的目標,每個人都爲自己的目標所困,每個人都在經受痛苦。河水之聲憂傷,帶着悲哀與渴望,向自己的歸宿流去。

船伕讓悉達多繼續傾聽,水中他父親的形象、自己的形象、以及兒子的形象匯流在一起,其他人的形象也都紛紛湧現並消失,河水包容了所有人的追求與渴念,慾望與苦難。悉達多默然而聽,他感到現在他才學會了傾聽的藝術,他不再去分辨不同的音聲——諸如愉悅之聲與哀泣之聲,童稚之聲與雄渾之聲,所有思慕者的哀嘆、憤怒者的叫喊,瀕死者的呻吟都融入彼此,互爲糾結與交織,以千萬種方式纏繞在一起,而所有的一切共同構築了一個統一的世界,共同譜成了生命永恆的旋律。當他的心靈不再執着於任何一種特定的音聲並不再任其佔據他的自我,當他傾聽所有的一切,圓融與統一,此時,那宏大的萬音交響之歌只包含一個字“唵”——圓滿之音。

從那一刻起,悉達多不再與自己的命運抗爭,不再感受到苦痛,他的臉龐放射出一種智慧的寧和,這種智慧已然達到了圓成,委身於時間與生命之流中,隨流而下,與萬物和諧如一。

船伕站起,以那種親切佑護般的方式輕輕撫了悉達多的肩膀,“我一隻在等待這一刻,我的朋友。既然這一刻已經來臨,我可以走了”


再見喬文達

時光流逝,悉達多以前的同伴好友喬文達追隨佛陀多年,一直嚴守戒律,並且由於年高德勳而贏得僧侶們的尊重,然而他的內心仍得不到安寧,他的追尋仍未完願。

他聽說渡口有個老船伕,許多人認爲那是一位聖賢,於是他外出雲遊選在來到渡口去見船伕請求指點,他當然沒有認出悉達多,悉達多說,當一個人有所追尋,他只看到所尋之物。他之所以無所發現,無所獲得是因爲他只專注於他所追尋之物,因爲他執迷於自己的目標。追尋一位有了目標,而尋見則意味着自由、包容、擯棄一切目標。尊貴的人,由於您的追尋過於急切,您沒有看到許多眼前的事實。喬文達大喫一驚,他這次仍然沒有認出眼前的船伕就是悉達多。

喬文達當晚就住在悉達多的草舍,向他提出很多問題,希望他能解答他的困惑。悉達多對他說,知識可以傳授,但智慧不能,人們可以尋見智慧,在生命中體現出智慧,以智慧自強來創造奇蹟,但人們不可能去傳授智慧,我年少時就有這種疑問,正是我的懷疑使我遠離教師們。事實上,以語言表達或思維的一切都只能是片面的,只是半個真理而已,都缺乏完備,圓融與統一。當佛陀世尊宣講關於世界的教義,他不得不把世界分爲輪迴與涅槃,虛幻與真如,痛苦與救贖。人別無選擇,對於那些要傳授教義的導師們來說尤其如此。。。。因此,我認爲一切的存在皆爲至善,一切只需我的愛心和理解,因而萬物於我皆爲圓滿,世上無物可侵害於我。我通過我的靈魂與肉體得知,我之墮落乃爲必需,我必然經歷貪慾,我必然去追逐財富,體驗噁心,陷於絕望的深淵,並由此學會去抵禦它們,學會愛這個世界,不再以某種欲願與臆想出來的世界,某種虛構的完善的幻想與之比擬,學會接受這個世界本來的面目,熱愛它,以歸屬於它而心存歡喜。

喬文達並不能完全領會悉達多所說的很多話,他內心在想,悉達多是一位怪人,他的觀念有點怪誕,聽起來跟世尊的教義有天壤之別,世尊的教義清晰明確易於理解,但悉達多的舉手投足,氣息與微笑,問候與步態是在世尊涅槃之後從未在人和人身上見到過的純淨,安詳,奔放,慈愛與聖潔。

最後喬文達對悉達多說,我們都已經老了,也許今生再沒有機會見面了,你已然獲得內心的平安,我意識到我尚未證得,我尊敬的朋友,請再給我講一點,講一點我能夠想象的,能夠理解的!給我一點在我的心路歷程中可以扶助我的東西,悉達多,我的歷程常常是如此艱難而黑暗。

悉達多微笑得 注視他,讓他吻他的前額,儘管喬文達很驚訝,但是他爲一種強大的愛與預感所驅使,俯身下去用嘴脣輕觸了悉達多的前額,而當此時,某種奇蹟在他身上發生了,他看到的不再是朋友悉達多的臉龐,他彷彿看到許許多多其他的形象,一個長長的系列,一條不息的形象之流。。。。他仿若爲一支神明之箭所深深刺中,傷口卻帶來了巨大的喜悅,他不知時間是否依然存在,不知這一刻持續了百年或是一瞬,正式悉達多那安詳的面容向他顯現了過去,現在與未來的一切萬相。。。

寫不下去了,如果真有興趣看原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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