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喊紹江的就是女考官，她的辦公室位於街旁臨時搭建的活動板房二層樓。在人員擁擠宿舍緊張的工地，能有一人一間獨立的辦公室很不簡單。辦公室比較小，約八個平方，辦公傢俱有一套寫字檯桌椅，和一個三人座紫水晶漆木沙發。東南牆角擺着一盆熱帶椰樹，它承受着小窗戶照見過來的陽光，讓人想起海浪和島礁。
紹江被請到沙發上坐下。他看着女考官：白色的襯衣領，翻到青色女式西裝領口的外面，豐胸高聳，不過曾經嚴肅的神情，現在變得鬆弛許多。可紹江還是有些緊張，他在揣摩對女考官應有的稱呼。他和董老師在一起時，已經有所耳聞，現在人才勞務市場無論見到什麼職員，叫什麼總，或某某經理準沒錯，這個職位目前已滿天飛。
紹江膽怯地喊了聲：“許總，許經理……”
許麗是某道橋公司分管人事和宣傳部門的副經理，她聽到紹江稱她時省去了一個副字，心裏自然而然高興一些，她說：“前後來應試的不少，向你這樣字寫得好，筆下有些文采的沒有，很奇怪，你還在社會上閒遊？”
“閒遊？”紹江聽到閒遊這兩個字，就想起江海村的兩個閒遊青年，在別人眼中，自己竟然與他們同一稱謂，心裏一下心酸起來。
“有什麼工作經歷？”許副經理交叉前胸胳膊放下，踱來踱去的腳步忽然停住，半彎下身段，問。
紹江想了想說：“讀書時就參加過漣山引水隧道的開拓工程。”女經理一下肅然起敬，道：“這個工程有小紅旗渠之稱，你了不起！”
紹江還想說什麼，可女經理沒等他開口，就說：“你的複試通過了，先做我部門的企業文化宣傳助理吧。”其實，也就是做女經理的助手。
然後，她談到所就職企業的歷史：建造過武漢和南京大橋，還有貫通三條長江的隧道，期盼以後能修成臺海隧道呢。
許麗經理滿意的笑道：“你相信第六感覺嗎？剛纔就是，我估摸你要來，一開窗，就看見你站在樓下，愣愣地望着遠方。”
紹江免不了下意識地看了看女經理，她豐滿的胸在眼前晃，這讓紹江有錯位地感覺：眼前看中自己，一下給他體面工作的中年女性，竟像是母親與項麗的結合體。紹江並不清楚，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可他一下理解了，項麗對小徐總的那種感覺了。
許麗在辦公室門口的位置，鄰着開啓的門扇，新置了一張新辦公桌椅。當然，這個辦公室的桌面比許經理要小一些，許經理的辦公椅是皮製的，看上去高大尚，可紹江的辦公椅是混紡布面料，看上去低矮小巧。
在公司所有人看來，許麗招了一個眉目清秀的小男祕書。女經理人也開朗很多。
紹江用獨特的方式宣傳企業文化，他堅決摒棄那種純敘述及說教的方式。他個人認爲，敘述本身無論多麼油滑、迷離，都不能給心靈帶來感應與震撼。紹江努力通過對橋樑建設、隧道開拓流傳下來的事蹟做描寫的感性處理。他通過主動深入工地現場，瞭解先進事蹟敘述文本中的細節，他深信只有細節能感化人，它是造不了假的，只能通過自身移情，逼真呈現出來，並形成聯想或豐富的寓意，這是真正具有人性和時尚性的。
這樣準備後，紹江每次組織的企業文化宣傳，都給新生代的工人帶來心靈如洗的效果。
工地的宣傳部成了集團的先進典型。許麗已升爲正職經理，薪水也調高一級。
太陽橙紅色的光輝，漸漸從稀疏的浮雲身上褪去。繁星顯現，並在天空閃爍，指甲彎的月亮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高掛在民工藍色板房生活小區的上空。透過許麗辦公室的門窗，能清晰看見不遠處藍色板房的窗扇，也能聽到秋蟲在原野水窪地的歌唱。下了班的民工赤着上身光着膀，一羣人聚在一起，喝着二鍋頭酒，啃着豬蹄和老白乾,開心地划着拳掌，想努力把對方灌得一醉方休。偶爾，許多開啓燈光的窗戶間，有一扇被女人慢慢拉上窗簾，然後，室內滅了燈火。
許麗蹲現場工地時間長了，她猜得很準，是有一個職工的家屬來工地探親，入住了工地專程備置給家屬住的慰問房。許麗一下心酸起來，就像她無意間認爲紹江是閒遊青年一樣，她的心和紹江一樣酸。
紹江進工地不久就知道，許麗離婚有好一陣子了，可她與丈夫說離就離了，不像林校醫，離婚的道路曲折而漫長。這天，他倆都坐在木沙發上，茶几上擺着蘋果與葡萄。
許麗說：“我想起今天上午，我們乘車去市中心，路過舊機修廠，你在車裏向外看什麼？車過了廠門口，你還不斷回頭？”
紹江愣住了，他發現許麗是很心細的女人，一下戳就到自己心上的事，並且讓人苦楚。可他能說什麼？紹江支吾半天，道：“那是我……嫂……子！”
許麗曾注意過，紹江履歷表上並沒填哥哥一欄，可也許是表嫂？那麼年輕的嫂子。她望着紹江，想：自己獲得那麼大榮譽，但紹江什麼也沒有。
許麗輕輕呼着：“紹江，紹江……”然後，她不由深情地望着眼前的單身男青年。他的小鬍鬚細軟，像黑天鵝的絨毛。許麗的手就要抓住紹江，稍微快觸碰又停住，就這樣，倆人手隔着那一小點空間。許麗就這樣像已經抓住對方的手，並伴輕輕撫摸的動作。
紹江極力躲避許麗的眼睛。就像在大街上，看到一個穿着性感，身材姣好的姑娘，小夥子想看，卻不能長時間的看，否則讓對方發現，會讓人感覺你不尊重對方一樣。
“許經理，我不想做助手這個工作了，我想進隧道！”紹江有些受不了眼下的感覺。
許麗很驚訝道：“小紹，我知道，你沒有得到你應得的東西，可我會加倍的補償……”紹江很害怕許麗對他的誤解，道：“真的，我在辦公室裏做企業文代化，教育着應該教育我的老師——那些壯實的民工漢子，許姐，你看，我還是個人嗎？”
這是許麗第一次聽到紹江喊她許姐。她心不甘，情不願的，一下也得接受這個稱呼，可許麗內心深處又有另一種聲音在說：“不，不如就叫我小許好了！”這樣一想，她兩腿有一種酥麻感，但結果，她堅強的剋制住情緒。
她對紹江說：“現在隧道遇上的軟土質地基，盾構機一直無法作業，目前是人工施工，你下去體驗一下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