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探春:帶刺玫瑰的無畏與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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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裏的女孩子,各有各的樣子,每次讀都會被她們不同的地方打動。

年少時被黛玉那信手拈來的才華打動,再長大一些被平兒的周全及善良打動,最近再讀的時候卻被探春那份無畏逆境的膽識與溫柔打動。

最初讀紅樓對探春有的只是羨慕,每每讀到第四十回,劉姥姥進大觀園,隨着賈母衆人蔘觀各處,來至探春房裏,書中寫道:

探春素喜闊朗,這三間屋子並不曾隔斷。當地放着一張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種名人法帖,並數十方寶硯,各色筆筒,筆海內插的筆如同樹林一般。

牆上掛的是顏真卿和米芾,真真是骨灰級的書法愛好者,這高端配置怎能不令人生羨。

接下來那一邊設着斗大的一個汝窖花囊,插着滿滿的一囊水晶球兒的白菊。東邊便設着臥榻,拔不牀上懸着蔥綠雙繡花卉草蟲的紗帳。

寫字、寫詩累了躺在牀上,聞着淡淡的花香,真是十足的享受。

不得不令人感嘆她真是個很會生活、且很有高雅情趣的姑娘啊,這種房間的佈置對喜歡寫字的人來說,簡直太羨慕了。

屋裏的擺設突出一個“大”字,一掃尋常香閨的精緻拘泥。

她喜闊朗、愛好書法,就把秋爽齋打造的疏朗有致,有格調又包容,足見她的這份大氣。

2

最近讀的細一些、想的多一些了,便對她生出了深深的敬佩。

她雖是庶出,母親趙姨娘做人做事又經常那般不堪,而她卻憑藉着自己的個性和才華,獲得了衆人的喜愛與尊敬。

可謂是用昂揚的姿態,活出了玫瑰的模樣。

她有創意、有才華,發起詩社,帖子一下,應者雲集,寶玉贊她“到底是三妹妹高雅”。

她雖出身侯門世家,卻對民俗小玩意兒極其欣賞與熱衷。“柳枝兒編的小籃子,整竹子根摳的小盆子,膠泥垛的風爐兒”,她攢了錢,便託寶玉“揀那樸而不俗,直而不拙者,多多帶了來。”

這是她的另一種高雅與可愛。

但最打動我的是她與人相處的那份坦率與真誠。

在第46回,賈赦惦記上了賈母房中的鴛鴦,想討了做小妾,被賈母得知,遷怒於王夫人,責罵這些晚輩“外頭孝順,暗地裏盤算我”,王夫人不敢還一言,衆人一發不敢辯。

探春想這些人裏也就她能幫王夫人說話,於是賠笑道:“這事與太太什麼相干?老太太想一想:也有大伯子的事,小嬸子如何知道?”一番話說的賈母慚愧,自嘲“老糊塗了”。

家境貧寒的邢岫煙在賈府的日子過的艱難,她見人人都有配飾,唯岫煙身上空空,她便送其玉佩;

平兒處境艱難,她爲其過生日;

黛玉臨終,她沒有參加寶玉的婚禮,而是和李紈一起,爲黛玉“送行”......

抄檢大觀園時,探春主動讓丫鬟秉燭開門,問了緣故,就冷笑說道:“我們的丫頭自然都是些賊,我就是頭一個窩主。既如此,先來搜我的箱櫃,他們所有偷了來的都交給我藏着呢。”

鳳姐只好陪笑:“我們奉太太的命來,妹妹別錯怪我,何必生氣!”

探春進一步:

搜我的可以,丫鬟的卻不讓你們搜。

我原比衆人歹毒,丫鬟的都在我這兒;

你們不依就去回太太,該怎麼處置我自己去領!

在對待陪伴自己的丫鬟們上,比之迎春的軟弱,惜春的好臉面,探春的這番維護不得不令人欽佩。

劉姥姥來到大觀園帶着孫子板兒,板兒年紀小又怕人,賈府的人又很少注意到他。到了探春這裏:那板兒略熟了些,便要摘那錘子要擊,丫鬟們忙攔住他。他又要佛手喫,探春揀了一個與他說:“頑罷,喫不得的。”

這是探春這個大姐姐對小孩子的那份鮮爲人所注意到的溫柔。

3

蔣勳先生講《紅樓夢》時曾說:“只有擁有內在的自我堅持,在外又能與人真誠相處,能達到這兩者的平衡,真是大智慧。”

紅樓所有的女孩子裏,唯探春做到了這般的智慧與通透。

賈璉偷娶了尤二姐後,饒舌的小廝興兒爲了討新奶奶的好,在尤氏姐妹面前賣力地演繹賈府裏各位主子的脾性:說到探春是“玫瑰花”時,二尤不明白了,興兒進一步解釋:“玫瑰花又紅又香,無人不愛的,只是刺戳手。”

探春的刺,便是她內在的自我堅守。

她光明磊落、真誠待人、又精細明察,對家族更有擔當。

脂硯齋曾批道:“探春看得透,拿得定,說得出,辦得來,是有才幹者。”

她興利除宿弊,實行體制改革,注重節支增收,雖只是個代理,照樣把家管的井井有條。

連鳳姐也佩服得緊:“好,好,好,好個三姑娘!”一連用了四個“好”。

在家族日漸散落的時候,有一次過中秋節,那天后半夜,所有人都撐不住,回去休息,只有她陪着老祖母。

她對家族有擔當,所以她流着淚說:“可知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這是古人曾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裏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塗地!”

4

可探春也有無能爲力的地方,她難過的跟寶玉說:“我但凡是個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業,那時自有我一番道理。偏我是女孩兒家,一句多話也沒有我亂說的。”

在那個年代,她已具有現代獨立女性的意識,有着較強的事業心,可也是那個年代,那個家族深深地束縛了她。

但即便如此,她依然坦然接受自己遠嫁的命運,扛住悲傷,勸慰家人保重,毅然上船遠走。

對於探春的離去,脂硯齋這樣批:“使此人不遠去,將來事敗,諸子孫不致流散也。”

脂硯齋篤信能擔當有男兒氣概的探春,在危難時刻必定會憑藉超人的勇氣和智慧,拼盡全力從命運手中奪回一線生機,凝聚守護住家族的血脈,休養生息,從頭再來。

怪不得林語堂先生也說,最愛探春!

她勇敢地用濃烈的色彩來衝破陰霾的天空,用絕對的香氣來喚醒沉淪的氣氛,她敢於以婉約的姿態來展現自己,也敢於以捨我其誰的勇氣來爭取權利,這樣的姑娘怎能不令人敬佩。

正如作家王欣寫道:不再接受習以爲常的命運,努力發現並運用自己的力量。這便是女性的破局之道,你不是嬌花,從來不是。你自己就是養花人,擁有整個花園。

每個生命都有其艱辛,每個生命都在打一場硬仗。

但每個生命也都有其光彩,無論命運多糟糕,也都在不斷的讓自己變強大,去坦然迎接命運的無常。

這大概就是讀紅樓最大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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