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兒9.0(三十六)

早上九點十五分。

離上班的打卡時間已經過去了十五分鐘了,衛鈺菁漫不經心地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桌面上的拿一小塊空位放着自己剛剛在便利店裏買的飯糰。飯糰的包裝被撕開了一半,衛鈺菁卻沒有胃口喫下去。

衛鈺菁出門的時候沒有梳頭,也沒有化妝,甚至連眼睛都只睜開一半。這時候,和衛鈺菁同一個辦公室的同事,披頭散髮地從辦公室門外慢吞吞地走進來,手上還提着三個蒸包和一杯用塑料袋裝着的豆漿。

經過衛鈺菁的工位時,那個人在衛鈺菁的身後停住,把身體往前傾,說道:“哎喲!衛鈺菁,你現在是在減肥嗎?才喫一個飯糰?”

“啊……沒有。”衛鈺菁皮笑肉不笑地慢慢說道。

衛鈺菁喫完了飯糰的時候,已經九點三十三分了,當她站起身,拿着塑料包裝袋準備把它扔掉的時候,她突然捏緊了手中的廢物——像極了自己的廢物。她從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會變成這樣。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往外面的大垃圾桶走去。

當她站在垃圾桶前的時候,透過自己面前的那扇窗子,看見了一輛陌生的黑色麪包車駛進來了。裏面走下來了四五個人,有的人扛着攝像機,有的人拿着三腳架。這些人不是粵星辰日報報社的工作人員。

垃圾桶就在樓梯道的旁邊,衛鈺菁連忙從樓梯道走了下去,看見那些人往電梯口那邊走去。衛鈺菁走到前臺小姐那邊,問她:“你知不知道那些人是誰?”

“好像是外面的報社來做專訪的。”前臺小姐說,“是段社長邀請了他們。然後聽說段社長還找了另外兩個人一起做這個專訪。”

衛鈺菁輕輕地點頭,轉身就跟着那些人走進了電梯間裏,和他們坐上了同一班電梯。

他們下電梯以後,衛鈺菁跟着他們,但是腳步故意放慢,不讓他們注意到自己跟着他們。那些人走到了會客室裏——這個會客室的牆壁都是玻璃,所以衛鈺菁能夠看清楚裏面的狀況。那些人在佈置着攝像器材,而段社長和前臺小姐口中所說的“那兩個人”坐在沙發上。段社長穿了一身灰黑色的職業正裝,頭髮梳得一絲不苟。因爲那些攝像人員擋住了衛鈺菁的視線,所以衛鈺菁暫時還看不清楚那兩個人到底是誰——竟然連前臺小姐都不知道。

衛鈺菁往一邊走了幾步,終於看清楚了其中一個人的臉——在衛鈺菁看到那個男人的臉龐時,她猛地扭頭,被撥到了一邊的劉海垂了下來。她低下頭,下意識地用一隻手捂住了自己的臉,另一隻手伸進了外套的口袋裏,翻出口紅。

大抵是好一段時間沒有用了,那一管口紅似乎有些幹,衛鈺菁塗口紅塗得有些喫力。最後她勉強地抿開了口紅之後,才轉頭看向那邊。此時一個工作人員走開了她看見了那個男人的手臂勾住的另一個人。

周容兒。

周容兒穿了一件寬鬆的黑色連帽無拉鍊衛衣,下身穿着緊身的牛仔長褲以及潔白的帆布鞋。他的頭髮被盤了起來,紮成了一個頂在頭頂的丸子。扎不上去的頭髮隨意地垂在了臉頰邊上。

那個勾住周容兒肩膀的男人臉上掛着笑容,眼睛看着周容兒,嘴上似乎在說些什麼——惹得周容兒也仰頭笑了起來。

“顏峯,你爲什麼?!”衛鈺菁在心中暗暗地罵道。


專訪。

在衛鈺菁的眼裏,這些從報社外面來的人似乎都只是拍攝人員,但其實在這些人中,有其中一個是微博自媒體的創始人。這個創始人坐在沙發上,翹起了二郎腿,身體卻往前傾,手托腮,對段社長說:“段社長,你知道嗎?我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你一定是一個言行一致的人。”

段社長禮貌性地跟着笑了笑,說道:“爲什麼這麼說?”

“因爲……”這個自媒體人思考了一下,喝了一口茶,才繼續說道,“之前容兒跟我提起過你,他說你是一個特別雷厲風行的人,對整頓報社的事物,從來都不手軟。所以我覺得你一定是一個凌厲又有鋒芒的人。”

“所以看到段社長本人,你會不會怕呢?”周容兒笑着問。

“是有點害怕哦!”這個自媒體人縮緊了自己的身體,眯上了眼睛用力地抿着嘴巴,做出了衣服鬼臉,用調皮的語氣說。說完,他的肢體重新舒展開,放聲笑了起來。周容兒跟着說道:“那你就怕着吧!你不怕的話我還不帶你來做這條專訪呢!”

顏峯坐在一邊,沒有加入到對話當中,但是他卻鬆了一口氣——在他眼裏,剛纔那拘謹的氣氛似乎鬆開了一些。看似要開始進入正題了——自媒體人說:“最近呢,我的選題有些侷限了,也找不到什麼特別好的選題。之前好像出過媒體失信的事件,然後聽容兒說,你爲了報社的信譽,很嚴肅地處理了一個寫假新聞的員工。容兒就說採訪一下你挺好的,選題的立意也挺好的,又結合時事。所以……那我們就開始吧!”

“好的。”段社長輕輕地點頭,說道。


訪談進行得還算順利。

不過他們沒有人留意到在會客室外面,有一雙陰暗又凌厲的眼睛在注視着他們——當然,那一雙眼睛的主人也聽不見會客室裏的人到底在說什麼,只能隱隱約約地、偶爾地聽到融洽又歡樂的大笑聲。

陰雲漸漸地要籠罩在衛鈺菁的頭上——有意或者無意地在背後佈置陰雲的推手,就是在會客室裏談笑有歡的人。衛鈺菁伸出手抓了一下自己的頭髮,往旁邊走了一些,看見了顏峯的側顏。

顏峯的眼神,始終沒有離開過周容兒。眼角略微地上揚着,居然是和嘴角一樣的弧度。在那雙眼睛的最深處,盛着一汪溫柔的水波。這水波撼動着衛鈺菁,她嘆了一口氣,準備轉身又走。

然後周容兒擡起了頭,透過會客室的玻璃外牆,他的眼神徑直地落在了衛鈺菁身上。衛鈺菁不確定周容兒是否注意到了她——她還沒來得及考慮這個問題,就錯愕地覺得,周容兒的嘴角,往一側輕輕地歪了一下。

他一定有——衛鈺菁告訴自己。

這個時候,衛鈺菁甚至更相信自己的“直覺”,自己內心的所有一切,都投射在了那雙眼睛和那一側揚起的嘴角上。她的事業、她翹首以盼的戀情、她堅守的所謂“道德底線”都被這個“男人”給摧毀了。

衛鈺菁深呼吸了一口氣,猛地轉身離開。


某日夜晚,衛鈺菁下班的時候,腰背過分用力地挺直,微微地揚起了頭,甚至不多看和她同一個辦公室裏那些混喫等死的人。報社往外走沒多遠,就到了她平時坐車回家的公交站。公交站前站滿了人,大家都在低着頭看手機。衛鈺菁微微地皺了一下眉頭——眼前那一片黑壓壓的人羣,似乎散發出了廉價的香水味、汗臭味、狐臭味,這些味道夾雜在一起,不自覺地讓衛鈺菁轉身走進了自己身後的那一家星巴克。

當前臺的服務員把剛剛做好的熱拿鐵遞給衛鈺菁的時候,飲料的溫熱傳遍了她的全身。她突然想起來——似乎自己已經是很久沒有星巴克了。自從她的收入驟減了之後,她一直都過着節衣縮食的生活。

雖然星巴克也不是什麼特別昂貴的飲料——但是一杯飲料的價格已經能夠抵得上前段時間她一整天的伙食費了。對於她來說,這到底不是一筆小的支出。她也不明白自己爲什麼今天擁有了底氣,用一天的伙食費來買一杯可有可無的飲料。

衛鈺菁推開了玻璃門,看見公交站的人只多不少,也沒有擠進去。外頭冷冽的風吹得更讓她感覺手裏握着的那杯飲料的溫度給了她力量和底氣。她來到馬路邊,對着往自己面前駛來的出租車招了招手,坐上了出租車回家。

——那個逼仄的小出租房。


衛鈺菁坐在了自己的書桌面前,把那杯喝了一半的星巴克放在桌面上。她揭開自己的手提電腦,放上兩首舒緩的爵士音樂——就算是這個獨立單間的燈光有些暗,眼前的城市夜景被一件件還沒幹透的衣服擋住,她還能夠假裝自己的生活,一點變化都沒有。

還是像以前那樣——按着自己的設想,一步步走來。

衛鈺菁打開了自己的手提電腦之後,首先打開一份簡歷——這份簡歷已經基本抹去了她在大學期間的經歷。社招簡歷不需要大學的履歷,需要的是工作經驗。而那些工作經驗已經密密麻麻地填滿了兩頁紙了。

在她準備打開招聘網之前,她想再檢查一下自己的簡歷還有沒有什麼要補充的地方——零幾年的時候的工作成績都差不多了。但是從2012年開始,她的工作經歷幾乎都是一片空白了。

似乎有什麼東西要隱瞞其他報社的HR。

衛鈺菁硬着頭皮,還是把一些不想幹的東西填了上去——填上去之後就會給她一種安心的感覺,感覺自己還是一個問題不大的人。她慢慢地喝了一口放在桌子上的飲料,選了幾家她還看得順眼的報社,與對方的HR聯繫。

石沉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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