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賣慘的女孩……上抖音去革命了

“你看,她坐的輪椅最起碼5000塊,怎麼可能像抖音裏面那麼窮?”一個女孩說。

“你看,她的衣服和鞋,都是361度的……”她的男朋友附和道。

“她也不像抖音裏面看起來那麼糟啊,還是挺好一女孩?”那個女孩又說。

這條街上,只有小醒一個人坐輪椅,他們無疑說的就是她了。

“我從來都沒有在抖音裏面哭窮啊,難道是有人……”小醒懷疑自己被偷拍了:“那別人爲什麼要拍我呢?”

小醒在趕集,不好拿着抖音去翻,便匆匆地買了三個西紅柿,兩根玉米,一個小冬瓜,連她心心念唸的桃子都沒有買,就急匆匆的回家了。

她明顯的感覺到自己今天跟往日不同了,有好多人都對她指指點點,神神叨叨。平日,她也是坐着輪椅上街的,一是爲了節約時間,二是爲了讓輪椅替她裝更多的瓜果蔬菜,太多了就放到自己的腿上。她一出門就會準備一個星期的生活剛需,其餘的時間,打死她都不願意出門。

終於頂着金箍咒到家了,奇怪的是,她把鑰匙插進鎖孔裏,東擰西擰,怎麼都打不開。到最後,鑰匙竟然卡在裏頭靜止不動了。這個門非常好打,只要插進鑰匙,輕輕的向右一擰就開了。今天難道撞鬼了?!

小醒回想着昨天晚上,有人在院子裏哭哭啼啼,慥了半夜。她不敢去查,怕死去的奶奶偷偷的看她的多肉,奶奶生前是最喜歡她的,也是最喜歡多肉的。於是,她把手機打開,追了好久的電視劇。到凌晨4:00,實在困得受不了才眯了一覺。

不想了,那些神祕事件是幻覺也說不定,她拿起手機找聯繫人。但是她找了半天,也沒有一個人可以打。弟弟妹妹都在遠方,爸爸媽媽在武漢,伯父伯母在小賣部裏打麻將,不可能立馬幫到她,還有姨媽姨父,他們都有事兒,那該找誰呢?外婆,外婆耳朵不好使,更不好幫她了。

對面的大姐看見她急得抓耳撓腮,就過來幫忙她擰鑰匙,弄了半天也開不了,最下面的插銷也沒有插啊!於是她叫來自己的丈夫,讓他搬了把梯子,從院子裏翻進去了……

小醒一陣心悸,自己一個人在家,如果有人這樣翻院牆來嚇她害她怎麼辦?她是沒有受害者妄想症的,不知道爲啥今天到處像有小鬼跟着她似的。

大哥進去擰了兩把,門就開了,他也好生奇怪。小醒道了謝之後把門關得嚴嚴實實,立馬掏出手機來趴抖音。

她的抖音賬號裏,除了在雲南的那些美好日子裏的剪映之外,就是自己回來拍了三個多肉視頻,就沒有什麼了。她之所以選擇回來種多肉,是被雲南的那些多肉深深的折服,也是爲了完成奶奶的一樁心願,更多的是想往後餘生靠着多肉謀生。

爲了弄清楚到底是誰在偷拍她,她把抖音裏面好友的視頻趴了一個遍。刷到第15個朋友,沒有一點她的蹤影,刷到第30個的時候,她終於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在講着她不願意聽到的故事:“我們今天來說說小醒的故事,她讀高中的時候,在體操課上摔了一跤,就把神經給摔傷了,越治療越糟糕,到最後爬地扶牆抱凳,人生跌入低谷,好多次想跳水一死了之,而她的父母卻要她活着……現在她拖着殘疾之身,一個人在家裏種多肉植物,好遭罪啊!”

她看着那個人講得繪聲繪色,氣不打一處來,尤其是看到他把她的好看的多肉拍得像垃圾一樣,隨口就是一句話:我都拒絕過了,你還要這樣拍,到底是什麼意思?

小醒接着往下翻,視頻裏是破破爛爛的院子,零零碎碎的東西亂七八糟的擺着,越是哪裏不堪入目,他就拍得越清晰,越是哪裏弄得最好看,他就越是一閃而過,還在視頻上面寫着幾個大綠字:殘疾人創業太艱難。小醒氣急敗壞,恨不得把那個人拉出來抽兩個耳刮子,這視頻不光在作弊,還在賣慘……爲什麼他只拍她的破院子,不拍她家兩三百平的大房子?

一身正能量的小醒,豈能容許別人這樣消費她的痛苦和不堪,就算她的人生跌入谷底,也有一把梯子在助她慢慢的走上坡路啊。她從來都沒有覺得自己多悲慘,而是像一朵出了狀態的火祭,把自己活得紅紅火火。每一棵多肉都是她的寶,她允許自己丑,也不允許別人把她的多肉照成垃圾。

這還倒罷了,翻到第3個視頻的時候,小醒發現22歲的自己在視頻裏歪着頭,又無助又可憐,像鬼一樣等待着陽光把自己幹掉。那些日子真的是不堪回首啊,她一點都不想想起來。她以爲翻篇了,沒想到這個人又把它給翻出來,還在上面寫着各種負能量的話,儘管是同情的口吻,但她感覺有無數個人在笑她,笑得她脊背發涼。

十年前,他幫着她寫報道,發博客,四處求訪名醫,她的心裏滿是感激。她以爲自己有救了,天天期待網絡上的好消息,沒想到一接一個電話是騙子,一接一個電話是大失落,巫婆巫師都來騷擾。於是,她一狠心,對父母說:“爸媽你們別抱有太多期望,往後餘生也不要再爲我的病浪費任何一分錢了,我得過且過,活一天賺一天,不要讓這些騙子得逞。”

儘管沒有好結果,小醒依舊對這個人充滿感激,至少他對她伸過援手。可是,沒想到,他竟然會在抖音上這樣做,小醒的成長他看不見,小醒的優秀他看不見,小醒的拒絕他不當回事兒,爲了漲幾個粉絲,把她的傷口撕裂了拿出來賣慘。哪怕小醒自己,也從來沒有曬過自己有病,自己不容易……因爲小醒深深的知道:世上的悲歡並不相通,賣慘反而讓自己更慘。自己不能靠同情活着,要靠自己奮發圖強,驚豔所有人。

依稀記得前天下午,小醒在後門口打油菜籽,他揹着手踱着步,悠悠的說:“你家裏人呢?怎麼你在做這個,你不好做,你就不要做。”

小醒說:“我自己可以做,我一個人在家,誰也不會指望的。”

“那我可以把你拍下來嗎?”

“你拍我搞麼事,這點事算個啥,你看我院子裏面一院子多肉,多好看呀,你去拍它們就好了。”

於是他就進到小醒的院子裏胡亂的拍了一通,還說:“像素不好,不好看,人家上面的東西怎麼拍的那麼好看?”

“那可能就是手機的問題吧!”

後來不知道說了些啥,小醒忘了,到最後只記得他清清楚楚的說:“你不拍就算了,我手機裏面有你的照片。”

當時小醒只想着趕快把手裏的活幹完,給多肉拉幾個雨棚,天越來越燥,有隱隱的雷聲在西山悶哼。小醒估計自己能力有限,肯定拉不好,想把他留下幫幫忙,又想着天快黑了,不太方便,就讓他走了。

就在昨天晚上,他給她打視頻,說他想和她一起合作拍抖音,把小醒的故事講出來。可是自己的普通話不好,剪輯技術又有限……

小醒說:“你自己拍自己的就好了,我精力有限,我不喜歡拍抖音。”

“那你的多肉需要多多宣傳呀!“他不死心。

“我有渠道,我不需要用這種方式來宣傳,何況我現在還不打算賣。”

“試一試吧!”他還是不死心。

不知怎的,小醒一陣犯惡心,這個人漸漸的在她心裏黑腐了。她最怕的就是多肉黑腐,沒想到人也會這樣。

想到這裏,小醒恨不得把關於她的視頻連根舉報,還是忍住了,給他發了一條私信:“你可以不要這樣拍我嗎?我有自己的想法,我自己的追求,我沒有你拍的這麼慘!如果這樣被我爸媽看見了,他們會怎麼想,你就只顧你自己,有沒有想過別人的感受?”

好半天他都不作聲,小醒把關於他拍她的視頻,然後把視頻下面的留言都截屏給妹妹看,妹妹也好生氣說:“這樣的人真厚顏無恥,爲了自己漲粉,把別人的苦楚拿出來當故事講。”

“他以爲他在幫我,但我不需要。”

“他根本沒有幫你,他只是把你當做漲粉的工具。”妹妹一針見血。

小醒才恍然大悟,是她把人想得太過善良了,她想着他不會這樣傷害她的,沒想到她拒絕了他之後,他還是要這樣固執己見。這10年間,他從來都沒有認真的瞭解過她,只是濫用所謂的同情不斷的殺她。

“你覺得這樣不好呀,那我設置一下。”老半天,他才風淡雲輕的回覆了一下。

隨後那三集賣慘的視頻故事,也風淡雲輕的消失了,但是小醒心上的石頭越長越大,她不知道未來的日子,該怎麼繼續。

要麼像法師一樣休眠,要麼像包菜一樣瘋長。

小醒流着淚,默默的念:活着是一種修行,更是無數種受罪呀。

他就是小鎮上的通訊員,在38線的小鎮混了二三十年,把爹孃混不見了,把媳婦混不見了,把兒子混不見了,連一個像樣的相機都沒有,拿着手機就胡亂的拍,然後不停的修呀改呀,把那些最矯情的,最垃圾的畫面放在抖音裏面賣慘,漲幾個可憐的粉,換幾兩小酒……然後繼續拍他怎麼勤勤懇懇,認認真真的過活。

“你可以繼續在你的悲慘世界裏賣慘,但是我不可以,那麼多美好的事物圍繞着我,我纔不慘呢?”

一陣風吹過來,風車茉莉和白茉莉的香氣襲人。小醒鬼魅地一笑,把他的抖音號和微信號都給拉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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