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親(17)孩子背上的孩子

我母親視我弟弟的生命比自己的命重要百倍。但在該放下的時候只能放下,沒有辦法,時事弄人,在那個火熱的年代裏,誰也不能拖後腿。

母親早出晚歸鍊鋼鐵,修水庫。出去一天很晚纔回來,她走的時候我們沒醒,回來的時候我們熟睡,有時幾天不見面。

我上學了。5歲不到的妹妹帶着一歲多的弟弟上幼兒園。村裏辦了一個混班的幼兒園,大人去幹活兒,不上學的孩子放在幼兒園。

別的小朋友可以自由的玩,妹妹不能,她必須帶弟弟。母親不在身邊,妹妹就是弟弟唯一的依靠。妹妹那時還抱不動弟弟,只能揹着弟弟。經常,弟弟趴在妹妹的背上睡了,妹妹讓老師幫忙從背上抱下來。妹妹坐在小板凳上或坐在地上,把弟弟放腿上,讓弟弟半躺在自己小小的臂腕裏。

所謂的幼兒園,三間草房子,一個泥土壘的院牆,各家自己拿來的小板凳或蒲團,除此,什麼也沒有。孩子們困了沒有可躺的地方,實在想睡躺到地上就睡着了,村裏的孩子皮實。

不到5歲的妹妹還是個孩子,正規幼兒園的中班,在那個特殊年代她承擔了本該母親承擔的責任。那段時間,弟弟是在妹妹背上成長的,想媽媽也不能哭,他知道哭也沒有用。

別的小朋友跳舞做遊戲,妹妹只能看着,她也想參加,但她不能參加,她最主要的任務是看弟弟。

妹妹在幼兒園最大的收穫就是很熟練的唱一支騎馬的歌。“騎大馬,騎大馬,哥哥的馬頭,我的馬尾巴,弟弟是軍人,騎在馬上笑哈哈,笑哈哈。”這支歌我也會唱,是聽妹妹唱學會的。

我在學校天天打耐火石,用錘子把耐火石砸成面。建土爐的人把耐火石面攪成漿抹在爐壁上,據說這樣就可以鍊鐵了。

白天忙一天,晚飯後在燈光下繼續砸耐火石。有時也到地裏幹活兒,不幹活兒的時候,排着隊滿村串衚衕喊口號,熱情滿滿。

小孩子本來覺多,忙活一天,晚上躺在炕上就睡過去了。

有一天,早上起來看到母親在家,弟弟在母親懷裏,眼上貼着白紗布。我問母親:“這是怎麼啦?”

母親說:“夜瞎黑(he)我回來,三慢在地上睡了。我抱起來一看,滿臉是血,趕緊跑衛生室去叫門,多虧人家夜裏住那兒。擦了血,一看眼眉磕了個口子,血還沒幹。上了長藥,包上紗布。回來了,你倆還沒醒,睡得像小死豬,恁倆不知道,那陣兒可嚇死我了,從家往外跑的時候,心都要從嗓子眼兒跳出來了。”

我和妹妹互相看看,都沒有聽到弟弟從炕上摔地下,磕破眼眉大哭的聲音,可見當時睡得多麼死。

弟弟怎麼從炕上掉下去的?大概是翻滾到炕沿兒面朝下摔下去了。那時家裏是土地面,炕下,我們叫炕旮旯,父親在家時來的人多,炕旮旯被踩得凸凹不平。弟弟面朝下摔下去時,剛好右眉頭磕到凸尖兒上。又驚又嚇的弟弟不知哭喊了多久才哭睡着了,直到母親回來才發現。

弟弟是母親豁上命從死神手裏奪回來的寶貝,摔到地上磕破眼眉又痛又嚇,哭喊了多久才哭睡是多麼讓人心痛。

母親累了一整天,回家看到滿臉是血的弟弟,又驚又駭,不顧一切的跑到衛生室去敲門,是多麼讓人揪心。

不敢想了,不想想了。

弟弟眼眉上的疤痕,成爲母親生前永遠抹不去的痛,也成爲我對那個年代最深刻的記憶之一。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