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親(16)藏了一袋面,還是被發現

1958是一個不同尋常的年份。

這一年我上學了,趕上了衆所周知的三大。這一年秋天,父親從大隊書記轉爲鐵礦礦長,成爲正式國家幹部。

高級社剛辦了一年多,一大步跨進了人民公社。三面紅旗在大地上飄揚,社會主義大食堂應運而生。各家要把糧食、麪粉,悉數上交給社裏,一家老少都到食堂喫飯,自己不用開火做飯了。家裏的鐵鍋送到村裏砸了鍊鐵,全民大鍊鋼鐵的小高爐,小土爐,遍地開花。

母親對喫食堂心存顧慮。弟弟才一歲多,一天三頓喫食堂按點開飯,孩子餓了到哪兒找喫的?公家顧不了這些閒事。父親一社之長響應號召正全身心投入在工作中,喫食堂也是父親的工作之一,勿論願意不願意,喫食堂是必須,全村誰也拗不過去。

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母親用一個面布袋裝了一袋白麪,要藏起來準備給弟弟餓了喫。一袋麪粉最多50斤,看看家裏藏哪兒都不安全。兩間房子,一鋪炕,大櫥半櫥往哪藏?村裏已經說了,各家全部交完糧食之後還要挨家翻,目的就是防止私藏。

父親事先跟母親有過交待,不準私留一斤糧食,別弄的翻家時打臉不好看。裝好的面絕不能放自己家裏,外面又能放哪裏呢?母親想來想去只能放太奶奶家。

太奶奶三間房,西間放了一口棺材,中間是鍋竈,東間一鋪炕,一個大櫃,家裏一目瞭然。

母親拿着面過去,開始想放棺材內,怕翻家的揭開棺蓋兒就能看到了,不妥。有一個小水缸,太小,放不下。再說就算能放下,也是太不保險。想到讓太奶奶坐面袋上,試了一下,太顯眼。太奶奶的習慣是盤腿坐,在面袋上坐不住,人家一眼就看到了。

這也不行,那也不妥,翻家的已經開始了。從村東頭兒挨家翻,不用多會兒就過來了。時間緊急,總得找個地方藏起來。

母親急中生智,太奶奶的窗戶是支窗,分上下兩扇,上面的可以打開,用支窗棍支起來,母親把窗支平,把面袋放上去。

這有點兒一葉障目的意思,外面來的人只要站在炕旮旯擡頭就能看到。再說翻家的那幫人,人高馬大的,很容易看見。

母親抱着弟弟坐在炕東頭,太奶奶坐炕西頭。如果是平常,這是一幅很和諧的家庭和樂的畫面。而此刻卻是非常時期,母親讓我“望風”。不斷的到門口看看搬家的走到哪兒了,再回來告訴她們。

太奶奶的房子臨街,沒有院子,我在門口就能看到翻家的進了誰家了,又從誰家出來了。

那是一個緊張而害怕的中午,母親害怕失去那唯一的一袋兒面,那是她兒子成長中很重要的東西。太奶奶害怕被翻出來時怎麼編話應付。各自的不安穩,形成一個壓抑的小氣場,讓我覺得大氣不敢出。

翻家的來了,爲首的叫劉三兒,是個六親不認,毫不通融的二愣子。他進門就發現了窗上的面袋。

母親叫他三叔,央及他給留下這袋面喂孩子,劉三板着臉道:“恁家掌櫃的叫俺挨家翻,恁自己留後手合適?”

母親臉紅紅的搭不上話。太奶奶說“你就當替小孩兒行個好,就說沒看見就過去了。自己的東西留點給小孩兒喫,倒像是做賊的了,擡擡手過去吧”。

劉三沒接話,跳上炕,擡手拿了面袋兒,與另一個沒說話的同夥兒一起出去了。

母親的眼睛跟着那袋面,從窗上探頭向外,直到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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