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夢語

2021年的夏天似乎來的比往年要早一些,對於我這樣一個反應總是比常人慢一拍的人來說,總是遲鈍着。每天兩點一線的生活,把我變得麻木而呆憨了,不知從何時起,我對季節的變幻,各種節假日,紀念日都失了知覺。

天知道,我曾經是個多麼矯情的女子啊!

幾年前的我對任何一個稍微有點格調的日子,都是充滿期盼,歡欣雀躍到冒泡泡的人。之前的我活得簡單而純粹,通透而明亮。也不過就是七八九百個夜晚吧,我真的是判若兩人了,逆來順受,按部就班,籠統而模糊的過着乏善可陳的生活,日復一日。在粗糙繁瑣的日常裏,慢慢慢慢地,終於活成了一個俗人。

六月初,毫無徵兆的生了一場病,疼痛讓我滋生出生無可戀之感。在漫長燥熱又難以入眠的夜晚,別人都在酣甜的夢裏,只有我,在孤獨的品嚐着蝕骨的痛,偶爾有汽車聲,有人聲,有鳥雀聲,有風聲,聲聲入耳,在鬧市裏的夜闌人靜時分,分外惹人惆悵。

我是誰?我在哪?我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也懶得知道。快樂嗎?開心嗎?幸福嗎?滿足嗎?沒人關心。累嗎?需要依靠嗎?有人兜底嗎?這日子是我想要的嗎?無人過問。我是一個無人問津的人,也終於活成了一個刀槍不入的人。

一晚倦極,十點多我就昏昏沉沉的提早睡了,因爲很累,什麼都沒想,倒頭就睡,睡得極沉極深,做了一個悠長的夢。

在夢的世界裏,我是那樣的年輕美好,晨露打溼了我的睫毛,我注視着冉冉升起的太陽,激動的雙頰泛紅,兩眼發光,整顆心都雀躍了起來。全神貫注的注視着那輪金閃閃明亮亮的光盤。

只見那張橘紅的臉很羞澀的探出,在白絮中好奇的東張西望。這時的太陽是如此的羞澀,粉嫩粉嫩的橘黃色小圓腦袋周邊,縈繞着一縷縷如紗的繭絲。他調皮的把這些半透明的蠶絲抽出,一圈圈的裹在自己身上。紅白交相輝映,寂美的有些不真實。也許,是他的光芒太耀眼,漸漸沒去了仿若肉凍般光滑的白線,不斷溢出的橘中含着金色光渲染着初現的天際,一發不可收拾,一片混亂。突如其來一陣猛烈的風,毫無徵兆地,拭去了甘甜的露水。猶如破繭成蝶般,太陽褪去附有童真的橘,取而代之的是愈演愈烈的金色,靦腆盡褪,活力四射。仿若瀑布激流,英勇無敵的迸發了出來。

我屏住呼吸,目不轉睛的緊盯着這旭日東昇的絕妙景觀,恍惚間,突然變幻出了千萬個太陽,密密麻麻的包圍了我,我在這目眩神迷的萬丈光芒中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渾然忘我了。偏偏這時,於這光芒萬丈中驟然現出了一張臉,一個年輕男人的臉,還是禁慾系的高級臉,他那深邃明亮的瞳仁裏流溢着無限的蠱惑,我在他的邪魅一笑裏,智商瞬間爲零......只想和他談一場山崩地裂,海枯石爛的永恆愛情。

我用盡了畢生的好運,拼盡了全身的力氣,忘了初衷,舍了信仰,葬了理想,終於蛻變成了他想要的模樣。以爲終於能和他紅塵作伴活的瀟瀟灑灑,轟轟烈烈共度青春年華了。誰知?只是我以爲,當我紅顏褪盡,皺紋橫生,完全失去自我,變成他的依附時,他卻決然冷酷的舍我而去,棄之如敝履,甚至連假裝憐憫一下都沒有。

我萎在秋霜白露裏,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看着他絕塵遠去,他依然是帥的,酷的,神光閃耀的,一如多年前初見時的青春模樣。而我,此生終是癡心錯付了。在生命凋零的最後時刻,我竟然沒有撕心裂肺,錐心蝕骨的痛悔,我只恨自己不夠好,沒本事和他策馬奔騰,共享人世繁華。只求上蒼成全能將我化作一縷空氣,生生世世,永生永世地追隨着他,陪伴着他,只要還能見着他,我心足矣!我是如此的癡心,癡情,癡傻,癡纏。

一聲刺耳的汽笛將我從夢靨中驚醒,我猝然醒轉,方纔明白,不過是黃粱一夢罷了。一場瑰麗淒涼的夢,一場華麗寂寞的夢,一場繁華無痕的夢。夢醒處,我並非可以爲愛而生而死的單純情癡。我有太多的牽絆,我有鎧甲亦有軟肋。我啊,只不過是這浮世三千中一個庸庸碌碌的俗人罷了。一夫兩孩,三餐四季,一年到頭,蠅營狗苟,像只負重的蝸牛,亦步亦趨,孤獨又寂寞,心酸又委屈,但是不敢抱怨,不敢鬆懈,因爲荊棘叢生的盡頭是一個叫家的地方。

在城市的夜半,突然從旖旎的夢境迴轉,任誰都會心潮澎湃,思緒萬千,難以入眠了。

在記憶的廊道里搜索,似乎曾經也有待我如珠如寶的白衣少年,他懂我的輕愁,他知我的哀思,他明瞭我的心意,他在意我的所有一切,他爲我提供了最好的情緒價值,他在耳邊呵氣成詩,讓我在春心萌動的季節裏萌成了黏掉牙的糖葫蘆。

“青春都一餉,忍把浮名,換了淺吟低唱。”我們在最好的年華里相遇相知相惜相愛,我們在愛海里優哉遊哉。年輕的我們有情飲水飽,以相愛爲畢生之追求,以爲我們的愛情是超塵逸世的,我們彼此都堅定的認爲我們是靈魂伴侶,是愛的傳奇。以爲我們堅貞不渝的愛情足以抵禦世間任何的荒涼寂寞哀痛悲愁寂寥寒酸。以爲所愛之處步步生蓮,旖旎奇幻。

也曾“忍把千金酬一笑?畢竟相思,不似相逢好。”可是啊,畢竟山河流轉,歲月漫長,終有一日,我們變成了相看兩生厭的怨偶。過去的一切統統消散在滾滾紅塵裏,了無印痕了。

記憶中是個盛夏的早上,早起的小小女孩,也就是六七歲的光景吧,偎在門前的牆上,專注的盯着初升的太陽,凝神注目,全神貫注,全身心的沉浸在瑰麗的世界裏,不知道過了多久,眼花目眩之際,驀然驚覺漫天都是飛昇的紅日,金光灼灼,輝煌燦爛,自己被重重包圍其中。女孩驚歎不已,大聲呼喚媽媽來看這千古奇觀,媽媽從百忙中跑來,卻什麼都沒看到,只看到自己的小女兒目眩神迷,神態異常,心急的媽媽以爲女兒中了邪,左右開弓,狠狠的兩巴掌打在女兒稚嫩的臉頰上,沒來由的被暴打,小女孩委屈萬分,不由得雙手捂臉,放聲大哭,哭累了就着牆角沉沉睡去。等她醒來,只看到紅日當空,輝耀大地,近旁有蟬鳴聲聲入耳。從此,女孩愛上了夏天,她生命中 的很多故事也都發生在了夏天。

很久以後,女孩憶及童年的那一幕,依然清晰無比,仿若眼前,她知道那個天大的誤會其實只是年幼的自己盯着太陽過久而致的眼花幻象。媽媽沒有問她緣由,媽媽看到的就是媽媽自以爲的真相,她卻在媽媽的暴戾中成長成了一個浪漫的女孩,她溫柔而堅定,浪漫又堅強,沒有一點兒媽媽的模樣。

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擡頭看天,低頭行路,縱然萬劫不復,縱然相思入骨,我也待你眉眼如初,歲月如故。

生活虐我千百遍,我待生活如初戀。即使每天被生活按在地上狠狠地摩擦,也要在絕望的塵埃深處開出爛的花。

如果覺得此刻孤單,不妨擡頭看看月亮,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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