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滑板車


九月的鹽城,天高雲淡,午後的陽光絲毫不遜於三伏的毒辣。

我在空調底下,擺弄着我那篇沒完稿的《寫作一個人的孤獨》。寫得盡興時,三歲的女兒騎着滑板車,“咕嚕嚕”如小馬來了。放下車,撅着小嘴說:“爸爸,屋子裏地太小,灑不開歡,陪我去公園吧!”

我有個壞毛病,寫作時是不怨任何人打擾的,正何況又是思路蜂湧時。我正想河東獅吼,突然想到寫作羣各位寶媽,對兒女很有一套。我雖身爲寶爸,可心有不甘,當然更不願落於她們後面,心裏暗暗握緊拳頭,堅決與她們一決雄雌。忍耐、忍耐。

我收起多情的心,如水的思路,彎下身笑眯眯說:“妞,老爸捨身陪愛女,出去遛噠。”

“耶!這就好。我喜歡這樣的老爸。”

我家離公園不遠,走上四五分鐘的路,穿過一個交叉路口,過了紅綠燈,在路的右側就是鹽城公園。

公園依我家鄉豐富的地下礦產資源鹽命名,是一個開放性的公園,當然不收費。公園的花花草草任你享受,你可以聞聞它,也可以摸摸它。

走近鹽城公園,就感覺到了如水噴湧的鹽水,向你掃射而來,然後這些鹽水又經過加熱、加壓、冷卻,白嘩嘩的鹽面子就這樣出來了。

“老爸,幫我一下,我的滑板車過不去。”公園雖是公益性的,但公園門口設着高高的闌干,過了闌干又是一層層的石階,三歲的女兒當然只能求助於我。

我輕輕掄起滑板車,豪不費力地穿過闌干,把滑板車交給女兒。“咕嚕嚕”有節奏的聲響開始了,“咕嚕、“咕嚕嚕……”如拉開的琴絃,又不是,它是活蹦亂跳的生命的旋律。

我閉上眼,吸着陽光的氣味,品嚐着屬於自己的生命律動。自從前年女兒降臨,她給了我多少快樂、憂愁、寫作的靈感,又扼殺了我多少思路。

我只是慢慢的品着,如同喝着一碗老酒。碗不自覺裂開了一個小縫,光照在我眯着的眼睛上,“格格”不由笑出聲。

我漫無目的地走在林蔭道上,突然夢境中我聽到女兒揪心的哭叫:“爸爸,爸爸我的滑板車……”

我慌忙睜開緊閉的雙眼,哎!女兒不見了。我着慌了,完全忘了月季花遍身的小刺,從中間一個箭步跨了過去,看見了女兒。女兒就站在公園廣場的矮牆邊,手捂着小臉,“嗚嗚”肩膀一高一低的哭。

“乖,怎麼了?”我拿手撫摸着她的肩膀。她慢慢停止了哭泣,“我、我的滑板車被她搶走了。”說着指了指不遠處的矮牆邊。

我順着她的手望去,這才發現矮牆邊低頭蹲着一位老太太,手不停地如孩子般擺弄着滑板車。蓬亂的頭髮遮住了她的臉,只有那雙小眼睛露出狡黠的光。

我看到這氣極了。心想這麼大人了還欺負孩子,一下子跑過去,奪過了她手中的滑板車。她被這突然而來的襲擊嚇了一跳,身子不由後退了幾步,接着又彈了回來。我估計這下她身子撞得不輕,因爲她身子不停打着哆嗦,並且嘴裏不斷嘟囔着。

我把滑板車交給了女兒,又返回身正想再教訓她一番。這時遠處一位坐着的阿姨站起身,向我擺擺手,示意我過去。

我被搞得莫名其妙,不停的猜測着,難道她們是一夥的,還是騙子。騙子不可能。我有什麼好誑。不過我還是過去了。

一到她跟前,她就笑嘻嘻指着旁邊說:“你坐下,我給你講一段關於那位老太太的故事。”

“四十年前,也是這樣的一個天氣,太陽也像今天一樣晴好。我飾了點淡妝,塗了點防曬霜,收拾妥當,就出了門,準備來公園溜噠一圈。

剛到公園門口,只聽到“哧哧……”一聲急剎車,接着就是一聲嚎叫“女兒呀!我的女兒呀!”然後什麼都沒有了,過後又是一陣噪雜聲。

我慣性地扭過頭去望,看究竟怎麼了,只見一箇中年婦女,懷裏抱着一個小女孩,血染紅了她的雙手、衣服,旁邊的滑板車還在轉呀轉。

她大概是嚇懵了,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旁邊的人說還不報警,打一二零。救護車呼嘯而來,只可惜還是晚了,那個小女孩永遠閉上眼睛。自此街頭出現了一位瘋瘋癲癲的女人,懷裏抱着滑板車,嘴裏永遠說着那句“我的女兒、女兒……”時不時用手拍拍、吻吻,有時還從地上撿一些喫的喂喂。

那位婦女就是剛纔那位太太,剛開始精神恍惚還不當緊,可後來越來越嚴重,成了一個真正的瘋子。最慘的還在後面,頭幾年,她婆婆、丈夫經常跟着她,再後來就是她丈夫嫌棄她,另找了一位,立起了新家。

她成了一個無依無靠的人,唯一可以依託的就是那輛滑板車,雨來了她拿滑板車擋上,下雪了她擎起滑板車。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那輛滑板車爛了、碎了、於是她就搶別人的滑板車。遇到清楚的,做個同情的表情,見到沒教養的就是幾個飛腳,要麼一臉唾液。

我經常來公園散步,時常和她見面,自然對她甚是瞭解,不由心生憐憫之情,只可惜我能爲她做的卻很少,有時會爲她帶上一頓早餐,或者一個雞腿……

現在我退休了,有了足夠的時間,於是逢人就講一講那位老太太的故事,讓世界多一份理解和包容。”說完她走了。

剛纔我爲我的粗魯行爲很是自責。最後我和女兒商定把那輛滑板車送給了那位老太太,算是對她的一點補償。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