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爾庫塞,怎樣變革社會——偉大的思想29

在馬克思的時代,階級矛盾非常尖銳,資本主義制度都沒有被徹底顛覆,在今天更富裕、生活更舒適的資本主義社會中,變革又怎麼可能發生呢?

馬爾庫塞反覆思考這個難題,他發現現實給出的答案並不樂觀。

首先,革命行動需要主體。在馬克思的理論中,最有潛力的革命主體是工人階級,可如今,革命的主體似乎已經消失了。當今社會,工人階級已經很難被稱作“無產階級”了,因爲他們不再是一無所有的。

馬爾庫塞在《單面人》中寫到:“如果工人與他們的老闆享受同一種電視節目,光顧同一類娛樂場所;如果打字員和她僱主的女兒一樣有時尚的打扮,如果黑人也能開上一部凱迪拉克轎車,如果他們都閱讀同一種報紙”,那意味着什麼?意味着原本激烈對立的階級之間出現了同化。

馬爾庫塞說,“這當然不意味着階級的消失,但卻表明不同階級在很大程度上分享着共同的需求和滿足,而這種需求和滿足恰恰有利於現存制度的維護”。說得直白一點,過去,工人階級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但今天,工人階級也有“鞋子”穿了,也會變得“投鼠忌器”。

在馬爾庫塞看來,工人階級已經被整合到了資本主義體系之內,這種整合甚至深入到心理層面。工人階級曾經因爲飽受壓迫,爆發出反抗體制的否定性力量,但現在他們更關心如何進入體制之中,獲得更多的收益。他們曾經是革命的主體,但現在已經不再具有革命性,成爲了維護資本主義的保守力量。

即使在今天,美國現狀不斷被討論,被批判。馬爾庫塞也承認,民主政治給異端留下了空間。但他認爲,所有這些質疑、批評、辯論、競爭、投票,甚至包括社會抗議運動,都只是在體制內部起作用,只能帶來量變,無法突破體制本身。

馬爾庫塞甚至認爲,這些表面上熱鬧的批評、抗議,它們的存在本身就是社會控制模式的一部分。這些表面上喧囂的“異端”並不能改變社會體制,反而造成一種假象,讓這個單面的社會披上了自由多元的外衣。

馬爾庫塞的觀點像搖滾樂。1960年代的搖滾樂有一個醒目的特徵,就是激進的反叛性,他們不僅抵抗傳統價值,追求個性解放,而且鮮明地針對政治,積極介入到各種政治運動之中,包括民權運動、女權運動和反戰抗議等等。搖滾樂有着廣泛的大衆影響力和號召力,又如此激進地反抗體制,照理說,應該會形成強大的反體制力量對吧?

但我們看到結果是什麼呢,結果是資本主義體制把搖滾樂給商業化了,給你舞臺,進入上流社會,最終被這個體制所吸納。而那些商業化失敗的搖滾樂手,則被邊緣化,慢慢消亡。

我們看到,資本主義體制的控制力量如此強大,它能夠靈活地應對任何尋求反抗和解放的挑戰,極其有效地“收編”反抗力量,把異端改造成主流,最終成爲體制的一部分。

通過搖滾樂的歷史,我們更加明白馬爾庫塞在《單面人》中的一段話。他說,在這種新的控制模式中,違背或超越主流的另類觀念、願望和目標,只有兩種命運:要麼被排斥消滅掉;要麼就是按照主流世界的原則被轉化,轉化爲現存體制能接受的方式繼續存活。

那麼,變革的希望在哪裏?

首先,他看到一個無法否認的事實,那就是資本主義仍然存在巨大的內在矛盾。比如,在1960年代,帝國主義擴張造成的全球衝突,核軍備競賽對人類安全的威脅,生態環境的日益惡化,階級、種族和性別之間持續的不平等,還有不斷加劇的人的異化……這些危機顯示,資本主義的內在矛盾並沒有消失,它所維護的那種表面上的和諧統一隻不過是幻覺。

但幻覺不可能沒有裂痕,“解放的幽靈”就潛伏在裂痕之中。馬爾庫塞剖析這個社會,致力於揭穿這種欺騙性的統一,就是要把裂痕撬開,將解放的幽靈釋放出來,在思想層面上爲變革創造條件。

可是,在工人階級被收買之後,變革的主體在哪裏呢?馬爾庫塞把希望寄託於體制的邊緣人羣,包括青年學生、失業者、流浪漢以及其他被壓迫的社會底層。他們不是體制的既得利益者,還沒有被收編,他們的抗爭雖然缺乏自覺意識。

馬爾庫塞希望,這些自發的反抗和鬥爭,能夠從他的批判理論中汲取思想養分,產生出自覺的政治意識,再進一步擴展到更廣泛的人羣。他呼籲一種“大拒絕”,呼籲人們去否定現狀,不再沉湎於消費和享受,用“變革的主體性”來取代“消費的主體性”,讓抗議和反抗演變爲真正改變世界的解放運動。

儘管懷抱如此宏大的期望,可馬爾庫塞並不樂觀。他說批判理論並不許諾成功,只是懷有希望。馬爾庫塞引用本雅明的一句話:“只是爲了那些沒有希望的人,我們才被賜予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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