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

名剑束龙

十几年前,沙家家主沙穆诚来访章华山,夜时潜进章华藏宝阁,掌门夏观绥得知后立即让人围住了藏宝阁意杀来者,沙穆诚交出了传家名剑束龙以示诚意,宝剑在章华山藏了十几年,直到前几天,沙穆诚离世,掌门才派人把宝剑物归原主。

束龙剑是沙家至宝,也是武林中少有的神兵,此次归还甚为低调,只派出了一个弟子前往闵州沙家,也没有其他人得知这件事。

前往的是章华门的时崇训,同行的还有一个少女,名叫程念青,她是逃出来的。

他们是同门弟子,程念青小,可她不肯低一头,非当师姐,时崇训温和,便由着她。

到了闵州, 两人隔着几拳距离在街上走,已经离沙家很近,正遇上赶集,人也很多,两人也放松多了。

突然有一黑衣人穿过两人中间,擦肩的瞬间,那人突然抽出一把刀往后一挑割断了黑布,里面棕黑色的剑柄立即就露了出来。程念青反应极快,立即转身捏住了剑柄,那人顺手抽出了那把剑,明晃晃的剑身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着一条光。

旁边的人听一声宛若龙吟的出鞘声转头就跑了,人群顿时散开,空出了一大块地。

“糟!剑被抢了!”时崇训拔剑而出,这一声出鞘声惊动了对峙的两个人,对面不慌不忙擡手就是一发烟雾弹,等挥开烟雾的时候,街上早就没了盗贼的影子。

两人一起看着窃贼逃跑的方向找了几里地不见盗贼踪影,只能回去沙家递交了束龙剑鞘。

沙家刚换了家主,如今在任的是沙穆诚的儿子沙固安,他本是双喜临门,登上家主之位,束龙剑又失而复得,可现在两个章华弟子丢了束龙,惹得他在前堂直骂章华门的无能。

程念青虽然是个姑娘家,但脾气很坏,时崇训生怕她跳出来对骂,赶紧站出来,“沙家主给我们一个机会,束龙在我们手里丢的,我们找回来。”

沙固安冷笑一声,“你们去找还是去逃,我也不知道,要找,那我派人和你们一起,能找回束龙,我权当没发生这种事。

我们怎么会逃?程念青眉头一皱,几将骂出来了,时崇训赶紧大声说话压住那句脏话,“好!”

随后,出来一个少年,十七八的样子,瘦瘦高高,长得很嫩,一身鸦青色,就像一片黑瓦。他被推搡着出来,撅着嘴不开心道,“我叫沙维之。”

“时崇训。”

“程念青。”

三个人一起自己报上了名字。

衡兴坠星

兖州中间一条河流贯穿,在衡兴山下绕了一圈再往东流去,山上的就是坠星派所在,因衡兴山上有流星坠落过,此门派就被称为坠星。

坠星派弟子谢杏几年前得病发烧,痊愈后身体羸弱,面无暖色,剑术功法退步到零,成了坠星的盲点,无人看见,无人在乎,唯有师兄荆桓关照她。

某天,她得知几个陌生人进山门,这是难得的,之前她有听说门派里有人截下了一把旷世宝剑。她麻溜地去看,正好看见三人来,两男一女,一黑一白一蓝色,三个人都一表人才,俊雅非凡。她忙不迭绕到了正厅后面。

掌门端木云让人拿来了束龙剑,指着剑说道,“两个歹人进了我兖州,恰好被我门下发现,所以替沙家收好了此剑,只是不知归还沙家还是章华。”

黑衣的沙维之上前一步,擡手举着大拇指对着自己,“当然是我沙家拿走啦,这本来就是我沙家的东西。”

束龙剑是沙家至宝,也是武林中少有的神兵,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归属闵州沙家,前几天,有两个窃贼到了兖州,手中赃物正是束龙剑,正好被下山的巡山弟子发现,杀贼夺得,可宝剑放在这里,掌门也不知该归还谁。

阿杏知道武林世家沙家,可今天见了沙家子弟,只觉徒有虚名。

那白衣的时崇训柔声细语,“宝剑在我二人亲自归还沙家之前,尚属我章华门下。”

时崇训少年英才,长得白净,一身白衣,正是江湖少侠的好模板。

余下一藏青长袍的程念青没有说话,她身形瘦削,面色冷淡,抱着剑不言语,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什么国仇家恨,她脾气古怪,不说好过说。

几人客套了几句,商量好三人一起接剑回去沙家,后掌门老头留他们下来住两天,那位时崇训带头答应了。谢杏在门缝后边开心地捏拳,“棒极了!我就说我喜欢这小子。”

她身后一个少年见她偷窥,噤声没有点破,也学着她的样子佝偻着背往前看,正好听见谢杏说喜欢谁,他一惊,“哪个?”

谢杏捂着嘴没喊出声,可浑身一个激灵,见来人是荆桓,“你走路怎么没声儿啊!”

“嘘——”他指了指门缝里,两人又顺着门缝看过去,见几人散了,他愤愤道,“章华门的人,哼!”

谢杏更加不开心,觉得这句话侮辱了那几个少年郎,撅着嘴自顾自看,“你哼什么哼,和你什么关系。”

荆桓看着谢杏的样子,心里不爽极了。

坠星阴谋

兖州安静,到了夜里只剩下蛙虫鸣叫,衡兴山更像是画中的景色,静静地安放在江边,只亮着几盏上山的石灯。

越是安静,有些人心里越是慌乱。

山上难得来了客人,别有用心的,好奇他山风景的,囿于情爱的,全都在床上翻烙饼。

次日,凌晨下了一场细雨,到太阳初升,雨已经停了,地上还留着几点斑驳的水迹。

坠星弟子都三三两两前往早课室,谢杏顶着两黑眼圈出门,眯着眼睛去做早课,差点摔倒在楼梯上,昨天她一夜没睡好,睡着就是一场场稀奇古怪的梦,梦到了和昨天来的三个少年一起闯江湖。

“你?”谢杏转头看见荆桓也是俩黑眼圈,和自己极其相像,“怎么了你?”

荆桓等几个同门先走过去,再慢慢和谢杏走在一起,小声说,“你又怎么了?”

“我没睡好。”

早课调息时,她一坐到蒲团上就进入了梦乡,荆桓想问些别的也没来得及。

她睡着睡着,依稀梦见昨天的场景,梦境里她看自己扒门缝,看端木云怎么把束龙剑还给他们。一刹那间,她意识到束龙剑来坠星的原因过于巧合。

此时,端木云在众弟子上座缓缓说教,这声音传入了谢杏的耳朵,她敏锐地感觉到这些并不是意外。

她下了业课赶紧去找荆桓去追问哪个师兄杀了这两个贼,但是就是打听不到是谁,就只是突然知道有了这件事。

荆桓倒是不在意,坠星护着兖州许久,常有弟子下山,遇到窃贼顺手捉了也是会有的事。

这天很平静,好像确实没什么事,她这份关心让荆桓很吃心,荆桓故意磨叽,“三个外乡人而已,有什么好挂心的。”

这天夜里,她出了门跨过打算跨过中庭去西厢,突然听见砰一声巨响,她从两个厢房之间的大铁门里钻过来躲进花草里,看见西厢几十个人围绕着三间客房,而中间一个房门已经被踢开,里面飘出了几缕白烟。被夜染得一身黑的程念青捂着口鼻走了出来,瞄了一眼左右,黑漆漆的看不清谁是谁,她朗声叫旁边两个人,“时师弟!沙维之!你们还好吗?!”

屋里,时崇训贴着门听见程念青的声音,知道迷烟被破,现在程念青醒着,捉不捉得住那就是另一个事情了。

程念青翻身一脚踢开了隔壁沙维之的门,见人穿得杂乱倒在地上,知道他是吸了几口迷烟。

时崇训立即扯乱身上衣服,装作刚起床的样子捂着口鼻出门,见夜空下站着几十个雕像般的人,他故意问了句,“你们干什么?!”

“哼——”黑夜中的人冷笑了一声,随即黑蝙蝠般扑了上来。

程念青一手拉着迷迷糊糊的沙维之,另手炒菜一般举剑上下翻飞挑开了他们。

时崇训做戏挡了几下,钻到了程念青面前伸手扶住了沙维之,“师姐,我扶着维之,你快跑!”

程念青从来不拖泥带水,松开沙维之就和时崇训一起冲出包围圈。

似乎是有人明白重心是程念青,等三人一分开就故意把他们往两边逼。不一会儿,两方早已看不见对方了。

程念青她一个人,根本就不认识下山的路,边退边打,路过一灌木的时候,察觉到有人,她毫不犹豫地刺下去,突然看见谢杏的脸,瞧这一张漂亮无辜的脸她立即顿住了。

谢杏被这一吓,慌张直起腰直勾勾盯着眼前这一幕。

坠星弟子看见此人是同门师妹谢杏,纷纷停手,“小师妹?”

他们接头交耳了几句,立即做出了判断,“你背叛师门,当杀。”

阿杏垂眸几秒,随后拉着程念青跃进了黑夜里。

两个人下了衡兴山,绕过了山下的杂草堆离开,乌云盖月,星星就那么几颗,山下黑得一臂距离看不见人,一开始是阿杏拉着程念青,到了后来是程念青拖着阿杏跑。阿杏跑了很久,脚下发飘,路上时不时踩到泡水的凹坑,结果一脚踩进了将近一尺深的坑子,下坠力让程念青瞬间脱了手,阿杏回头看追兵马上就要赶到,但是这脚就像嵌进了泥坑里,她扯着裤子往上拉,一使劲就一身热汗,“快帮我!”

程念青在阿杏使劲的时候顺着力道把她拔了起来,月光下,阿杏一只雪白粘泥的脚像极了刚出土的白藕,她转了转脚腕,“还好还好,我没扭着,别管了,继续跑!”她赤着一只脚推着程念青继续往前跑。

叛者时崇训

半个时辰前,时崇训揹着沙维之躲进了山下的密道甩掉了追兵,可沙维之在门口拉着机关不松手,白着嘴唇碎碎念,“束龙剑没拿。”

“你不走就会死,快松手!”

沙维之支撑着身子站直了,双腿还是绵软,他背靠着关闭的密道门,微微昂着头艰难地吐气,“我一定要拿回来。”

他是看出来了时崇训的可疑,他就是赌时崇训和坠星派有染,现在肯定能出入山上拿回束龙剑。

时崇训叉着腰在门口徘徊了两圈,喘了口粗气,“我帮你拿回来,你在这里等我。”

“当然。”沙维之咬牙走了一步让出一条路,随后滑落坐在地上,“一路小心。”

时崇训开机关后,探头出去看没人才放心出去,旁边的沙维之见他这么小心,忍不住笑了一声。

时崇训出了密道门又小心关上,顺着墙根往西厢走,夜里漆黑,他只能靠着幼时的记忆在屋前屋后穿行。

突然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出搭上了时崇训的肩膀,随即露出了脸,是端木云。

时崇训惊讶了一声,他想起来今天的情况,“抓到程念青了吗?”

“她跑了。”

“什么!”

“这次失败,内外原因皆有。”

“你是怀疑我?”时崇训故意真诚道,“我娘在你手里,我不会怎么样的。”

“那个沙家小辈呢?”

这次之中,也有无辜,时崇训不想连累他,想替他说两句却不知从何说起,“他——我会拿回束龙剑,也会把程念青带回来。”

端木云拍拍他的肩,“这才是你娘的好儿子。”

他侧开脸绕过他,回去西厢房拿回了束龙剑和自己的包袱,她本想去程念青房里拿上她的包袱,但怕被沙维之怀疑,便匆匆回来了,他小心顺着墙根回来,悄悄开启了密道门。

门开了一条缝,他看见沙维之在黑暗中靠着墙站着看着自己。门开了三四拳距离,沙维之的眼珠子闪着光,猫头鹰似的。

“你的毒解了?”

“当然,来。”沙维之从黑暗里伸出手,时崇训伸手把束龙剑递过去,沙维之咧嘴一笑,伸手过去避开了束龙剑拉住他的手腕拉他进来。

他们两人顺着地道下山,沙维之随口问,“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地道?”

“你刚才看到的,我带着你摸着黑不小心进来的。”

沙维之轻笑了一声,他小心注意着脚下的坑坑水水,意识到走了有一阵了,他很惊讶衡兴山下像是空心的。

等出了地道,迎面夹着杂草气味的风让人舒爽,沙维之开心地上下左右看,发觉已经到了衡兴山山脚,“哈哈——终于出来了,哈!”

“我们先去找师姐。”

“好。”

他们顺路前去,看见两个人一起站在树下休息。

沙维之知道自己安全了,见人就喊,“喂!喂!小念青!”他忙不迭赶过去看看,他好奇地看着另一个陌生人,见她穿一身鹅黄,发髻上戴着坠星独有的玉冠,他和谢杏四目相对,“这是捉来的人质吗?”

程念青无视了他的问题,“时师弟呢?”

沙维之指着背后慢慢走来的少年,又极有兴趣地去问谢杏,“你怎么和她在一起?”

谢杏头一歪,“我不告诉你。”

“凭什么不告诉我!”

而后的时崇训正好赶到,他的到来让场面安静了几分,今夜月光惨淡,树叶稀稀落落挡住了光线,几个人站在树丛里像孤魂野鬼似的有些渗人。

沙维之见人来了于是转了话头,指着时崇训道,“程念青,你知道吗,这个人不简单——你不用狡辩,我知道你一定和坠星派有什么关系,但是我看在今天你为了救我不惜告诉我衡兴山下的密道这件事,我可以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那我先谢谢你了。”

程念青不解,“什么密道?”

沙维之解释道,“这东西我有听说过,衡兴山下有甬道贯穿全山,甬道全部地图应该只有端木云知道。”

时崇训加上了一句,“不是贯通全山,只是几条小密道而已。”

“什么?!”两个女孩子惊讶道。

程念青是不相信时师弟会是坠星派的人,他们都是流浪儿,一起被师父救来的,一起在章华山长大,到现在都有十多年了,程念青是十分信他的。

谢杏是很惊讶衡兴山下有地道,她以为坠星派是名门正派,现在怎么出了这么多奇怪的事情。

“时师弟,你不解释么?”

时崇训犹豫了许久,说道,“我不姓时,程念青,我姓崔,单名一个凉字。”

谢杏和沙维之惊讶不已,他们俩站在一起看这场闹剧。

“十三年前,我被端木云带下山塞进了一群孤儿中,随后被夏观绥,也就是章华掌门收养,我就成了个探子,十几年来,我一直和端木云通讯报告章华山的情况,这次下山,也是为了算计你。”

“是被迫吗?”程念青追问道。

时崇训苦笑了一声,他知道程念青想听自己的苦衷,她相信自己还是情非得已的,“有必要知道吗?”

程念青莞尔一笑,惨白的脸上突然出现了这笑容真是让人怜惜,“说不定我能帮你呢。”

“我母亲被他囚禁,已经将近二十三年了,他答应我只要帮他潜入章华门完成他的指示就会放过我母亲,我没有选择,我要是完不成任务,我也不用回去了。”

“你等等!”沙维之插话道,“那端木云捉她干什么?”

“我不清楚,但是你还记得吗程念青,我们刚到章华山的时候有好几个和我一样的流浪儿都得病死了,后来你也病了,掌门带你去医了两年才好,之后你不仅好了,武功还突飞猛进几乎压了掌门。”

谢杏惊诧不已,原来这位程念青居然武功盖过章华掌门,听起来在她身上有一个极大的秘密。

“我记不得了,小时候的事情我都忘了。”

“端木云就想知道你身上有什么秘密。”

程念青走到了时崇训的面前安慰他,“我带你去救你娘。”

沙维之眼皮一跳,这回答出了他的意料。而阿杏意识到,有些事情有些人根本就没有入程念青的眼。

沙维之他可不吃时崇训这一套骗小姑娘的戏码,骂道,“你怎么知道他现在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只是引你去的把戏!”

程念青摇摇头,“沙维之,你已经拿到了束龙剑,可以回去复命了。”

“时崇训!”沙维之举着食指在面前挥动,“你要是有点良心就不要害人害己!”他骂完,想找阿杏这个‘同盟’问意见,哪知看见阿杏独自一人站着,眼里已经满是泪水,他突然惊慌起来,“你干什么?!”

阿杏赶忙擦了眼泪,“虫子飞进眼睛了。”

沙维之知道她是胡说,反问她,“哪儿有虫子?”

“你们商量吧,反正我没处可去了——”阿杏说完又慢慢靠着树自顾自坐下来,毫不犹豫地退出了群聊,她无处可去。

能怎么去,当然还是回衡兴山。

沙维之不想看着时崇训骗走两个姑娘,他平时不靠谱,但是到了这样的时刻,他觉得自己是要站出来保护她们。

他们先下山在附近的城镇住下,想先养养身体再去。

青玄法门

端木云捻须思索,站在一边的严华师叔劝着弟子们回去休息,见房门关上众人没了脚步声才和端木云说道,“今夜所去的弟子大都不差,能逃出去的,天不佑师兄。”

“青玄?”

严华师叔捻须一笑,“师兄觉得是青玄效用?”

“可......真要吃了青玄,我们今天也不会见到她了。”

“夏观绥那老东西不肯说,我们还是只能靠着那个小丫头了。”

他们相视一笑,随即劝着早点休息,也就是说说,都快天亮,谁还睡得着。

他们没发现门口扒着人,那人听完悄无声息地离开。荆桓这手扒门缝的功夫是跟着谢杏学的,下步无声。

这天晚上他知道动静后去找谢杏,发现人没了,这次本来只想打听小师妹的下落,没想到听到了什么青玄,还好,小师妹没事,只是这个青玄......

荆桓以前在古籍里翻到过这个东西,古书写:郾王召天下道者,练得青玄,郾王食之得见天宫,飞而升仙。

这只是一个神话,长生不老飞升成仙那不可能,或许真有,那也不应该突然出现在今天。

不论传言真假,阿杏现在站在了章华门这几个弟子一边那就等于站在了靶子中央,她又不会个几招几式,遇到危险可以说是毫无还手之力,这可如何是好?

江湖纷争不断,可怜兖州知府,政绩日差。

话说章华掌门已经下山前往兖州,他知道坠星派动机不纯,必然是为了青玄。他暂时联系不上两个徒弟,只能希望他们不要过于鲁莽,一切等到自己到了兖州再做定夺。

但是几个人已经决定,再上衡兴山。

衡兴山山脚下有不少水坑,往山腰走,山上偶有一些极深的山坑,其中有一个是人为凿出,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树藤和杂草,拨开来往下能看见一把石质的梯子,延伸到了漆黑的山坑里。

几个人陆续下去,谢杏向来害怕这样黑漆漆又狭窄的地方,此时只能硬着头皮下去,爬了一阵才踩到了地面,面前并不是自己想的那么黑,里面一条三人宽的过道,没两步就有火烛,光不亮,但是可以看清,旁边的石墙砌得严丝合缝,甬道横切面方正,看起来有点年头了。

她跟着几个少年进去,弯弯绕走了一段路,看见一段阶梯,拾阶而上后,时崇训小心地打开了石门的机关。

几人挑的是凌晨,正是守卫松懈的时候,几个人陆陆续续出来,看见鱼肚白的天都精神一振。

程念青出来的时候回头去拉谢杏,发现谢杏一脸惆怅,她这时候才觉得自己没有安置好这位救命恩人,她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伸手过去,“小心脚下。”

“嗯?好。”

四个人绕着假山出去,跟着时崇训往里走,躲躲藏藏半天终于看见了一个黑漆漆的山洞,旁边两个守卫把手,程念青捡起两块石子扔到一边把人引过去,随即上去放倒了他们。

这地方是坠星派禁地,一进山洞,谢杏立即观察到这通道的做工和之前的地道是一样的,看来衡兴山下确实有不少秘密。

卯正一到,守卫前来接班,他们发现门口的师兄弟被人放倒了,立即跑去通知掌门。

掌门此时正在业课堂讲学,弟子来报有人闯进了禁地,端木云立即吩咐门下弟子山下山上严阵以待,随后带着几十个弟子前往后山。

这也让荆桓疑惑不已,他大概猜到是和章华山的人有关,他挂记小师妹,于是也跟了上去。

禁地山洞百转千回,四人老是遇到死路,怎么也找不到时崇训说的人,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就要瞒不住了。

谢杏不安极了,她预测再一会儿师兄弟就要来了,可面前的三个人没有要走的意思,“我们走吧!这里除了我师父谁也不知道怎么走。”

沙维之看了一眼着急找路的时崇训,冷笑了一声,“你娘呢?”

还就一步了,这路到底怎么走!时崇训着急上火走投无路,转身拽住了谢杏的领口,“你是坠星派的人,你会不知道怎么走吗!”

“我……我不知道!”

到了这里确实这种情况,时崇训认定谢杏是知道的,抽剑上来架在了她脖子上,“不说我杀了你!”

谢杏她已经百十遍后悔救程念青,又无数遍后悔跟着他们来这里,她毫无挣扎,认命一般,“那就杀了我吧。”

四人之间出了内讧,这可不妙,沙维之和程念青对视了一眼,于是一起上去,沙维之上前推开了时崇训护着谢杏下来,而程念青劝时崇训不要冲动。

谢杏敷衍着沙维之的安慰,眼睛直直地看着程念青如何关心时崇训。

四人的情绪刚刚有所平缓,突然听见一阵嘈杂声从地道外传来。

“有人来了。”程念青一改之前劝慰时崇训的柔和面目抽剑盯着来处。

沙维之瞧了一眼面前的谢杏,心里划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如拿她做人质,又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于是晃晃头把这念头抹去。

黑压压的人从山洞口陆续涌进来把甬道堵住了,带头的是坠星掌门,他一甩拂尘,厉声道,“竟然闯我门禁地,真是不把我坠星放在眼里!”他扫视四人,见一女子身着杏黄衣衫就明白是当时救走程念青的弟子。

程念青从时崇训身边挪开来站到了谢杏前头,面朝着端木云问道,“那你要怎么样呢?”

端木云眼睛向右一瞟,和师弟严华对视了一眼,“活捉程念青!”

此话一出,众弟子都一拥而上,程念青立即抽剑而出张开双臂护着三人,她头微微后仰,"你们快走!"

程念青一抹鼻子,盯着面前的杂鱼,她自恃天赋甚高,毫不畏惧,一字一字说出来,“蹑影追风。”

这是章华山极有名的剑法,速度求胜,只攻不守。而后,三人见程念青如割草一般杀了过去,再仔细一看,程念青根本没有拔剑,仅拿剑鞘打伤了他们,应当是看在谢杏的面子。

沙维之见程念青武功不俗,想必可以出来,于是拉着两个人就跑。

“想跑?追!”端木云下令。

窄窄的地道里瞬间就挤满了人,潮水般的人涌了进来,直接没过程念青。

或许是三人应该活下来,竟然误打误撞跑到了一个出口,眼见三人要被追上了,可在洞口他们回头不见程念青的身影。

时崇训被阳光一照恢复了冷静,他脑子飞速运转,立即决定,“你们先走,我回去找她。”

“嗯?!”沙维之不信他,“留下你,那她更回不来了。”

“什么意思?”

沙维之提上束龙剑往回走,“我去,你们赶紧跑。”他是怕时崇训反水,两个姑娘没有别人可以依靠,唯有靠自己了。

地道里,端木云和严华冷眼看程念青在人堆里厮打,可见是在等消耗她的体力。

平时总想着危险时刻爆发,现在就是关键时刻。

她击退两个人后趁机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再一睁眼,整个人都一反常态,双目可见微尘落地,行动如风一般快,眨眼之间击飞了几十个人,一闪就出了地道。

眨眼就没了人影,端木云也不着急,反而兴致满满地和严华说道,“这就是青玄!”

“嗯。”

“崔凉要脱手了。”

“不会。”

沙维之之死

地道里一方吵闹,一方安静,沙维之折回去时,正好看见程念青躺在地上,他心里一急,暗想要是让时崇训来,那程念青就死定了,他忙扶人起来,瞧见她满鼻口都是血,人已经没了意识。

“你带她走吧。”从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时崇训飘然走来,越过两人往地道走,“我来断后,最好不过了。”

话音未落,已经隐约听见地道深处的脚步声层层逼近,沙维之抱起程念青转身离开,突然他住了脚,“你解决了你的事,就下山来找我们。”

“呵——”时崇训笑了一声,随即抽剑而出,盯着面前隐约可见人的地道,妄图用自己挡住人潮。

有了逃脱的时间,沙维之抱着人快走出去,却听见入口处一阵轰鸣声,还夹杂着几声叫喊。

听见另一头出口外的谢杏朝洞内大喊,“闸门要关上了,快出来!”

眼见那块百斤闸门就要落下,沙维之眼珠子一转抽手把束龙剑丢了出去,长剑笔直落在闸门下恰好撑出了三尺距离,他赶忙把人推出去,不忘让外面的谢杏拉住程念青。

咔——剑鞘已经裂开,随即嘭一声碎了,束龙剑也微微弯曲,可还是坚持着顶着闸门。

谢杏安置好程念青,再伸手去拉沙维之,此时束龙剑身已成了一个漂亮的弧形,他们都没有听见束龙剑某处卡拉一声裂了。谢杏还未拉住他,就见沙维之自己推开了束龙剑。

闸门轰然坠下,砸中了沙维之的后背,鲜血顿时在他的衣服中炸开,他余光看见在空中猛然挺直脊梁的束龙剑才安心,他尚有一口气,呜呜往外吐血。

谢杏见这惨状顿时失去了理智,在原地瞪着眼不知如何是好,她呢喃着,“剑有什么,剑有什么,剑......有什么!”

沙维之想说他并不后悔,他出来闵州就是为了束龙剑,这次跟着来就是为了保护两个小姑娘,他都做到了他并不后悔,只是不能亲自护送束龙剑回去沙家。没一会儿,他就停了抽搐。

闸门内,端木云带人绑了时崇训前往闸门口,却见了一具门下的尸体,忙叫人开门瞧是谁,翻过被砸碎了胸腹的尸体一看,确认了是沙家的那小辈,这惨状让在场不少人都吐了,他盯着这具尸体,再看门外,仅有几串脚印和血渍,别无他人。

沙维之的死讯和束龙剑的再次丢失的消息,还是传出了江湖,随之而来的是另外一个故事,说的是沙维之时崇训程念青三人前来衡兴山寻剑,不想时崇训和程念青勾结本门弟子谢杏杀了沙维之,后夺剑出逃了。坠星派掌门带人仅捉了时崇训,关押在门派内,即刻送往沙家。

沙家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静,沙固安知道了这件事波澜不惊地说了句,“那束龙剑呢?”丝毫不在意小外甥的生死。

沙固安之子沙维以比沙维之大两岁,在祖父的教导下极为爱护幼弟,这次知道维之惨死在了坠星派,他扯了来信,目眦欲裂,发誓要让坠星派付出代价。

沙家主的反应让沙维以极其不满,父亲一向憎恶维之,之前只是碍于祖父没有表现,现在祖父一死,父亲踢走了维之,也不把他的性命当一回事。

为了几分面子,沙家主打算派人去讨个说法,沙维以趁机快马前往兖州。

在兖州,除了坠星端木云,还恰好遇见了前来的章华掌门夏观绥。

三人在衡兴山下见面,端木云摆了宴席,可沙维以毫不留情地带人擡走了沙维之的尸首,他知道维之死状凄惨,他毫不怕得罪两派,“章华坠星,都逃不了关系!”

夏观绥也不着急反驳,他还不知道时崇训这一层,企图鱼目混珠,“作证的都是你衡兴的人,这可有些难说啊。”

“我必定要让他付出代价!”他盯着两位掌门,毫不畏惧,一字一顿,“不论是谁!”

看他这杀气腾腾的样子,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端木云面上笑着,内心轻蔑起沙家来,沙家子弟怎么各个都狂妄自大,愚蠢之极。

论剑之困

鲜血味道浓郁不散,凶厉的画面让谢杏极其害怕,她捂着嘴失声痛哭。

为什么要为了一把剑失掉自己的性命?

她越是这么想,越是想起来沙维之那张稚嫩的面庞,仍旧是那夜月光下的天真模样。

呼吸之间,她目光触及到了昏迷的程念青,其实现在还可以带她回去坠星,但是沙维之的尸首让她断了这念头。她深呼一口气,喉咙里抽噎不止,捡起了束龙剑,又扶着程念青下了山。

她在乡下找到了一间废屋,把程念青放到了里头的茅草堆上,又出门当掉了自己的坠星饰物,花了点钱找了当地的赤脚大夫来看程念青的伤。奇怪的是,程念青没有外伤,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仅仅开了一些固本归元的药。

她那天其实只是好奇出来看她们,莫名其妙成了坠星的叛徒。在昨天,时崇训被扣留,沙小弟死了,这如果就是江湖,我还是不闯了。

现在,唯有村里一间破屋,两丈长宽,堆满了杂草,上面满是灰尘,呼吸之间犹有小虫飞旋,这地步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以前想过的江湖是快意恩仇,横刀立马,怎么会是流浪汉的境况。

日落,漫天金光,废屋里也带着点点暖意,程念青醒来看见这破败屋子,看见一人背对她蹲坐在旁边,知道是谢杏,轻声问,“他们呢?”

谢杏转身看见人醒了,她面色惨白,木木地摇摇头,“沙维之,他死了,还有你的师弟,我不清楚他怎么了。”

“什么?!”她当然不记得昏迷后的事,只是她自恃武功冠绝,却让沙小弟死在了衡兴山。

沙小弟死了这可不得了,沙家必定追究这件事,这次坠星派和闵州沙家以及章华门之间可就说不清了。

还是要靠谢杏,再上衡兴山把时师弟带出来,但是她还未说话却被打断。

“你好了,来去自己看吧,我很快要走了。”

程念青顿时害怕了几分,自己病犯,已是坠星囊中之物,她必须留下谢杏逃脱这里。

她无奈恳求道,“你可否把我带出兖州?”

不曾想谢杏冷笑一声,“和你处了几天,不曾见你感激我,也不曾把我舍身救你的事放在心上,现在,我不想和你有所纠葛。”

这几句话让程念青羞愧不已,确实在刚刚她确实把谢杏当成了自己离开兖州的工具,顿时无地自容,无言相对。

“我.....”程念青翻身想要过去,扶着墙想拉住她,扯了脸皮下来求她,“求你了,我其实很放心里的,这样,以后你往东我绝不往......”

谢杏心里有些纠结,“别这样——”

“我绝不往西!!”

两人还在嘴上功夫,不知三家追兵已然到了,那赤脚大夫听说了江湖琐事,索性去了坠星告知,好拿一些赏银。

这破屋周围鲜有人,东南西都是田野,仅有门口一条路,团团麦草之中抓人并不难,三家子弟毫不费劲就把她们围了个团团转。

沙维以走在最前,和坠星严华、章华夏观绥一道前往,他隐约感觉这二人和维之有关,只是严华极其防备,不离自己半步,不知要如何才能拿下她们。

几十上百个人团团靠近,谢杏淡定关上门,破屋顿时暗了下来,这时候她反而冷静下来,她想起来那把束龙剑来坠星就很巧妙,之前也从没想过掌门为什么要追杀程念青,之前从未听说坠星和章华有仇怨。

嘶——难道!

谢杏盯着虚弱的程念青,想起来她之前打退了这么多师兄弟后她突然流了鼻血,这次又不知什么内伤,“你武功这么好,为什么江湖上也没有你的名声?”

“嗯?”程念青不清楚外头的状况,见谢杏态度回转立马附和,“我从小一直在章华后山,从没有出来和师兄弟一起过。”

“章华后山?我记得你之前说,你和时崇训一起都是孤儿,被你师父收养。”

外头的人慢慢收拢,手脚虽轻,可还是有一点响动,程念青意识到不对,直腰寻剑,“外面怎么了?”

“没事,我还记得你之前说过和你一起的其他流浪儿都病死了,你当时也病了,是章华掌门带你医治了好久才好的,之后你武功卓绝......”

“你什么意思?!”程念青猜到什么,可她不敢去相信,尽管脑子里都是曾经的画面。

小时候程念青病后,就在后山看师父练武,看一遍就会了,两年不到就学会了师父一身本事。自己向往和师兄弟一起生活,可师父不许,唯有时崇训一直来后山看她,告诉她山下种种。

十五岁时,遇上章华比武大会——论剑之困,各位师兄弟一起比武论剑,最后的胜者有资格拜入掌门门下,成为亲传弟子。她偷摸出了后山躲着去看师兄弟比武,看得自己也跃跃欲试,拿着剑上台想一出风头,刚跳到台上就被夏观绥眼疾手快地一脚踢下了台,好没面子,她在众人眼下红着脸一时不敢反抗,灰溜溜跑回去了。

从那以后她和掌门关系日差,很少说话。

其实,她也很好奇她为什么会活着,为什么其他人都病死了,自己却痊愈了,为什么师父一直把我放在后山,为什么不让我参加论剑之困?

“为什么呢?”她喃喃着。

谢杏心中有了定论,她弯腰把束龙剑拾起丢在了程念青旁边,“你身上必有秘密,想知道就不能落在他们手里,沙维之的死我们说不清了,我们得要逃出去。”

三派见局势已定,立即让人前往试探,不曾想破屋的门噶一声开了,一胸前被血染黑的藏青少女长身玉立,一手握束龙剑,一手拉着谢杏,毫不畏惧地盯着面前一圈人。

何为论剑之困,那就一人在擂台上能挡得住东南西北各向的攻击,最后还能立在台上。

我十五岁自信为章华弟子之首,今天我自信能出这三派围攻。

程念青一甩束龙,眼神瞬间一变,这变化让夏观绥顿时警觉起来,他立即后撤一步擡手暗自和弟子们打手势别让他们上前。

程念青一动,另外两派顿时蜂拥而来,口中哼哈之声不断,随即一片刀剑碰撞之声。程念青迅猛又准确地一手挡住了所有,又凌厉地杀了出去,正如一把利剑戳破布面。

这场面在夏观绥的意料之中,他不断搅稀泥,不让弟子和程念青碰硬。

被拉着跑的谢杏闭着眼听厮杀,仅仅去感觉那个冷漠的人的手拉住自己没有。

像是跑出了很远,等到追杀声渐渐远了,她跑得胸口疼,忍不住睁开眼睛一看,已经在一片稻田里了,四下也没有人。

“休息会吧——”她劝着,此时的劳累让她死不死的都顾不上了,就想坐下来休息休息,一转眼却看见程念青口耳流血,另手擦血擦得一嘴红,可还是一步不停拉着她跑。

母子情深

已经到了子正,在论剑堂守卫的同门早就支着身子着了,发出了轻微的呼噜声,后来一双轻巧的脚落在了地上,来人随即进了论剑堂靠近了被五花大绑的时崇训。

荆桓心跳如雷,耳边咚咚响,为了谢杏他也豁出去了,他见时崇训闭目盘腿而坐,凑过去小声问道,“你还记得把你们救出去的谢杏吗?”

时崇训还是闭目不言。

“你们在禁地找什么?”

时崇训突然睁开眼,他满眼红,“谢杏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小妹,无意和你们纠缠。”

时崇训听言,垂眸缓缓说道,“我在找人。”

“什么?”荆桓见时崇训毫无想说别的意思,于是赶紧说道,“说不定我能帮你,虽然我是坠星派的人,但谢杏能帮你们,我也......我也可以帮你们,只要你们善待她。”

时崇训眼皮一跳,觉得再讲一次也无妨,于是再次讲起自己的身世,并无什么情绪。

端木云以前风流,爱上歌妓崔妙言,赎了她回来,以为佳话,可不想崔妙言不曾动心,还早有身孕,端木云气极,这才囚了她,还让她的孩子去章华做了探子。

时崇训也不知道父亲是谁,打小只知道端木云可憎,也没有其他的感觉,他自觉自己一身斑驳污点,一生不能洗去。想到这里又心如死灰。

到了现在,他已经无力救他母亲了。

荆桓铁青着脸不再说话,过了半晌,他才说道,“这样,我去帮你救她。”

“你?”

“你和你母亲一起离开后好好安置谢杏吧,她是我很亲近的小妹。”

时崇训苦笑一声,“沙维之因我而死,我亦叛同门,我无心向生了。”

“不,要是你娘在,一切都会不一样的,我会去想办法的!”荆桓自顾自鼓气,随即就一溜烟跑了。

只要拿到禁地地图,他救了他母亲,那他出了门会照顾阿杏吧。他避开守卫顺着廊柱小心走,路上能听见的最大响动就是布鞋底和砖地的摩擦声,一路仿佛走了整一夜,等看到藏宝的苍梧阁,他已经一身冷汗。

苍梧阁也是坠星禁地,里头藏着坠星历代掌门画像,还有各种藏书秘籍,甚至坠星秘宝天火石也在其中。

他翻身从窗口进入,隐约闻见里头有灯油味,一时紧张也没放在心上,趁黑摸着楼梯上楼,二层窗纸薄,依稀月光洒进,大致看得见高高矮矮的箱柜,黑漆漆如一个个石头人压过来。他喘了口气一个个翻过去,双眼尽量靠近想看看上头写了什么,他专注的时候丝毫没有发现旁边有一个均匀的喘息声。

突然摸到书上一匣子摆着,打不开,他顺手拿手边一匕首去撬,噗一声,在这寂静的黑夜里犹如山洪爆发那么响亮,他赶紧拿出里面的东西,凑在鼻子上看得出这是张地图,他小心藏了起来,满心欢喜。

黑暗中被吵醒的人睁开眼瞧见有人偷偷摸摸,起身盯着来人,说话声如银瓶乍裂,“偷贼,偷到这里来了啊!”

这一声堪比惊雷,让荆桓浑身寒毛直竖,他手握着那把匕首,见来人要上前,下意识右手往前一送,随即感受到刺中了来人的腑脏,他惊慌失措,眼见面前的人蜷下去随后没了声音。

荆桓后撤了几步,惊慌打开窗,再一回头,赫然看见是掌门端木云躺在地上不知死活。他脑中空白,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瞧见掌门手边一盏油灯和几本古籍,明白掌门应该是带了灯来,久了便睡了,灯也灭了。

他本来也只是偷点小物件,不想闯出如此弥天大祸,跳窗前,他反而镇静下来,反身来找别的,尽量不低头看尸首,终于在祖师爷画像后的暗洞里找到了一枚鸡蛋大小的石头,在丝丝缕缕的月光下,深红透明,极为好看。

他关上窗,下楼抹掉脚印,随即转头前往后山禁地,路上他连走带跑,生怕耽误一点时间,穿过密林小径靠近了才发现山洞口有两个师兄守门,现在不知几时,只能干巴巴等到了寅正换班。

他一溜烟跑进去,随即拿出地图来看,摸进胸口的时候又摸到了那枚天火石,他心知不能放在心上,走了几步看见头顶石壁上有一个个凹陷小孔,于是找了一个凹槽塞了进去,还不忘摸上凹槽里的污泥,乍一眼过去,根本不显眼,他又立即顺着地图去找水牢。

他之前略有耳闻,说是衡兴山中有一个水牢,可没有任何人见过,掌门也从来不提,大家也都觉得这就是一讹传。

天微微亮,苍梧阁弟子也来换岗,照例进去瞄一眼,却见掌门横死,两个小师弟跌跌撞撞跑出来,“掌门师父遇害了!”

山内弟子皆被惊动,百十个弟子犹如一群红了眼的疯牛,在山上乱窜试图找出刺客的踪迹,等找到了论剑堂,他们见守卫弟子睡着了,但时崇训还是被绑着,他们也毫不客气,举着剑冲上来。

时崇训见这些人如此癫狂,下意识以为是那位小师弟得手了,心里一宽,毫不闪躲,闭着眼挨了数剑。

刚在后山听闻了吵闹,两个守山弟子不明情况,不知该留着还是去看看情况,思索了许久,暂离了禁地山洞。

而荆桓刚刚接出了水牢中的人,正扶着蓬头垢面的人出去,却听见山前震天的呼喊,知道是自己的事儿露了,于是松开手把地图递给了崔妙言,“大娘,您看着这下山走,我去把时崇训接出来。”

没有阳光和自由的二十多年时间让崔妙言成了一散发垢面的老怪物,毫无年轻时那漂亮的少女样子了,她十几年来不见阳光,没见没有说话,一时间根本不适应,摸到了一卷纸就感觉到那小少年跑走了。

她本来想说,她也要去,她也担心她的独子,可眼前根本没有人了。

荆桓顺利出了山洞口奔向山前,一路遇到了许多师兄弟,他们高吼着要为掌门报仇,随即又高喊师叔回来了。

荆桓看这一片乱象心里畏惧不已,想跑却被人潮推向了论剑堂,随即在论剑堂中看见了时崇训的尸体还有怒发冲冠的严华师叔。

“师兄在苍梧阁惨死,我严华必定捉出凶手,可这时崇训被捆着,他怎么是凶手呢,你们真是胆大包天,他这一死,这让我怎么和沙家交代!”

弟子们正在气头上,竟然反驳起来,“都是这些人来了我门才连遭厄运!”“必然和他相干!”“沙家要捉他们的凶手,让他们捉去好了!”“不怕什么沙家!”“对!”

这群人严华面上气愤,可心里暗喜,端木云终于死了,也该到我当掌门了。

严华见弟子吵闹,义正言辞说要去苍梧阁看看,推开了众弟子要出门,不曾想有一个疯子窜出来扑向严华,他反手抽剑往前一送,噗一声贯穿了对方的胸膛。

那疯子瞪着血红的双眼毫不在意,往前一挣右手绷紧往前一抓抓破了严华执剑的手。严华师叔手上吃痛又搞不清状况,一抽剑踢开了那疯子。

“大娘!”荆桓下意识喊了一声,他实在是没有想到他的一时冲动居然害死了三个人,他再也无法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哭着扑向了崔妙言,朝着众人哭喊着,“是我杀了师父!是我杀了师父!是我!”

整个论剑堂回响着他的哭喊,大家都被这奇特的一幕吓住了,都一齐看着中间的两个人,而崔妙言歪着脑袋,透过人群中的缝隙看着崔凉的尸体。

她这次趁乱逃出,想着能见崔凉一眼,分开时他才那么小,想着如今应当是一个高大的汉子了,本想着见一面也好,可没想到等了十多年,等来的却是这一幕。为什么?这一点点重逢时间也不肯给她。

她唯一的牵挂已经离去,又听坠星弟子口中说是为掌门报仇,可见仇人端木云也死了。

所爱所恨一夜之间离去,令她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孤独和痛苦,那些痛燃烧了她的希望和生命,直到最后,烧掉了她的灵魂。

严华无心搞清这些,他心里高兴着端木云死了,这掌门之位,必然是自己的了,他匆匆吩咐完,立马去苍梧阁找天火石,可掀落祖师画像,暗格内空空如也,他眼前一亮,是荆桓!他立即下来,生怕荆桓还没拿出天火石就死了。

此时弟子们正绑了荆桓,严华立马推开他们,扯着荆桓的领口逼问,“天火石呢?!”

荆桓看他着急万分,知道他已经去苍梧阁找过了,他以前句句不离师兄,如今忙着找天火石当掌门了么。

荆桓这几天看多了坠星的丑恶之处,一句也不愿多讲。

“你藏在哪儿了!你以为我对你没办法吗!”严华问个不停,根本问不出什么,只能让人把他关去了水牢。

天火石就是当年坠落衡兴山的流星碎片,比鸡蛋略小,深红透明,放置在阳光下璀璨无比。是坠星派的掌门象征。

好在荆桓有先见之明,藏起了天火石,如今保住了自己一命。

妙闻

如今坠星派人人自危,生怕再横生枝节,乱作一团也没在意身边藏了探子。

藏在屋顶的两个沙家探子看完好戏,其中一个指着荆桓说道,“居然是他杀了坠星掌门,真是江湖奇闻。”

“哼——端木云也是个蠢货。”另一个高冷道。

两个暗探隐出了屋顶,出来立即偷了两件坠星的杏黄衣衫一换,大摇大摆跟着被绑的守卫,走到了禁地看守卫森严,于是商量决定前去荆桓的房间搜索。

两个人轻轻松松走到了厢房,一翻,荆桓桌上一片都是书,一些古代野史神话之类,都翻在了有关青玄的那一页。

其中一个人粗粗翻了一遍,指着书上的青玄两字问,“沙恒,你知道这什么吗?”

“青玄?”另一人摸着下巴的胡须思索,“嘶——你还记不记得大概几年前,可能更早,江湖流传章华掌门得了青玄秘法。”

“他妈的,我哪和老太太似的听传闻,你有话快说。”

“啧,”这狗屁的沙兰,他心里骂了一句,可随即也解释起来,“章华门本意是还剑,可却被盗莫名到了兖州,这是有点巧了,我怀疑,坠星借沙家束龙之名探章华掌门的青玄之事。”

其实他沙恒这人也聪明,知道沙兰脑子直,所以没说出来十几年前前家主潜入章华藏宝阁多半也是为了青玄。

青玄的传说,江湖人不少人都知道,章华和青玄的联系,也有几个人听说,可章华夏观绥一向低调,也打听不出什么,这传闻也搁置了十多年。

这荆桓房里突然出现了大量有关青玄的书,不由得让人觉得如今的局面都是坠星算计章华和沙家而得的。

沙恒把其中一本书揣入怀中,又和沙兰在房间里找了半天,别无他物,于是立即离开下山去汇报给了沙维以。

青玄传闻又在坠星出现,沙维以警觉起来,隐约意识到一张网要浮出水面了。

他思索过后,叫来沙兰,让他去买迷药去,又叫来沙恒,叫他去找坠星派常采买的商户,如此这般,吩咐了下去。

章华一派住在衡兴山下的悦来客栈里,几十个弟子都在细细碎碎说起程念青这人,想起来程念青一人能逃出三派围攻,幸好掌门暗地里让他们不要硬闯,章华弟子才没有伤亡。

“以前也没见过那个程念青,怎么武功这么厉害的。”

“你以前不是还说她是掌门的私生女吗?”

“我那是猜的,不然为什么一直藏在后山。”

“话说之前也只有时崇训那小子敢去后山和她走动,真他妈天煞孤星。”

“是啊,时师兄都死了,这也太......”

......

几个男男女女迸发出了无穷的八卦之心,如饮美酒般美滋滋地讲着,耳目全放在了面前的口舌之乐中,根本没意识到有人走往了掌门的客房。

吱一声,门一开,夏观绥正在房中发闷,擡头看见程念青一身崭新的黛蓝色衣裳穿着,好端端地站在面前。

“念青?”他眼前发虚。

程念青带上门,毫不客气地坐下,“师父,听说,时师弟死了。”

可时崇训的名字根本入不了夏观绥的耳朵,“你下山做什么?”

“我——”她不好解释是时师弟劝自己下山的,再说了她自己也确实想要下山看看,“我只是想下来看看。”

夏观绥沉默地看着她,摸来桌上的一枚小茶碗摩挲,“不让你下山,为师自有道理。”

这仿佛在说,这一切的惨剧就是因为她程念青贪玩下山导致的,他夏观绥藏她十几年才是为她好。

“这些都先不提,我想问问掌门,坠星为何执意追我,是因为我小时候无故病愈吗?”

这些话都是谢杏猜的,也是来之前谢杏教她说的。

果然,夏观绥听见此话停下了把玩的手,随即喘了口粗气,“你想听什么?”

“我就想知道当年我是怎么好的,其他人是怎么死的!不敢说么?!”

夏观绥眉头紧锁,啪一声把茶盏一摔,厉声道,“你私自下山惹出这一串麻烦,还有胆子责问为师!”

“我什么都没做!是那些图谋不轨的人把我当做猎物惹来的麻烦!”

两师徒针锋相对,互不相让,过了半晌,夏观绥缓了语气,“罢了,现如今祸在眼前,避无可避,若你现在跟我回去,为师可以保你周全”

“都说了避无可避,还怎么躲,要躲我也自己躲,以后,我就不回章华了,时师弟死了,章华也没什么回去的必要了。”于是起身要走。

“念青!”夏观绥突然叫住她,“江湖传闻多,好的坏的都有,只希望你信为师,不会害你。”

程念青听见了轻轻嗯了一声,也未回头,在来之前,她曾猜测,当年是夏观绥害死的那些流浪儿,自己被养在后山只不过是夏观绥想遮掩的真相之一。这老东西确实遮遮掩掩,不可尽信。

可偶尔还记起小时候,师父待她如亲子,多么和蔼可亲,她病时师父就一直守在榻边,如此有两年。师父在章华门无一亲传弟子,却亲自教她剑法,可见待她很好。

她想着这前后变化,免不了落泪,下楼时立即擦了,红着眼下楼去找谢杏。

楼下的食客繁多,谢杏抱着束龙剑在门外等了很久,瞄见程念青下楼,忙不迭迎上去,“知道什么了吗?”

两个人边走边磨叽。

“没有问出来。”

“情理之中,有些江湖秘闻,老一辈都不爱讲。”

“我有点晕......”

程念青说着说着,顿觉头晕起来,手脚开始颤抖,整个人都摇摇晃晃,她立即扶在谢杏的肩上。

自从两次动手之后,程念青就时不时这样,再次去看大夫,本以为还是气血两亏,可大夫却脑袋一摇,说脏腑亏损,命不久矣。程念青这才知道之前以为是天神附体,其实是拖伤了五脏。

现在两眼昏花,只能靠谢杏扶着走。

谢杏扶着程念青慢慢走,还听见她嘴里哼哼唧唧,说是马上要去找沙维以,“啧——你找什么急呐,总要先养好身体吧。”

她心里想着这程念青到底以前吃了什么,一会儿一人能挡一片人潮,一会儿走两步就要倒,什么鬼青玄啊。

火烧衡兴

纸,是保不住火的。

那些见到过沙维之尸首的坠星弟子,嘴也不是铁打的,被逼问出当日情形也是必然的,沙维以知道了坠星的面目,暗地里召来沙家在天下各处的人马,又让人在黑市雇了不少杀手,非要血洗他坠星派。

七天后,正是端木云头七,白绫挂满衡兴山,不少各处的门派派人来吊唁,还有做了道场在坠星派前超度。

严华师叔俨然一派之长的模样,和各派来者会面,时不时还抹个泪。

也无人知道,那被坠星误杀的时崇训现如今在何处,应当和他母亲一起,在坠星某阴暗处摆着,无人问津。

来者之中,还有两个老熟人,束起头发,穿一身黑白双色,装作是武林一没落门派遥光派的弟子,躲着坠星派弟子混进去。

人都在前面,而敛房周围无人守着,两人顺利进来,看见了两具尸体,因有一段时间了,尸体发出了轻微的气味,尸体肚子也胀大。

程念青死了师弟,伤心哪管这些,伸手就掀开了白布,看曾经温柔待她的师弟如今冰冷僵硬的尸首,她又鼻头酸楚。

“你干什么!”谢杏吓得往后撤,又冷静下来,劝她,“你盖上吧,节哀,人死不能复生。”

程念青再看旁边那老妇人的尸体,苦笑一声,“没骗我,我就知道你没骗我。”

谢杏远远地看见老妇人怀里一张黄布一角,憋着气伸过手两指夹起,抖散来看,“这什么——这是衡兴山的地道图!水牢!那我知道荆桓在哪儿了!”

程念青流完泪,一改伤心的面庞重新盖上了白布,拉起谢杏就走,“现在就去救他。”

山前的悼会也即将结束,只剩下一群和尚在论剑堂临时搭建的道场上诵经。到了最后,沙维以姗姗来迟,带着一群人上山,严华还有些奇怪,却见沙维以响指一打,出来一片江湖人围过来,那群和尚也扯了袈裟从蒲团下抽出刀来。

“你这是干什么?!”严华没想到沙维以这么快找上了门。

沙维以缓缓走上灵堂,拿来一炷香点燃,在香烟袅袅中,说道,“坠星不仁 ,杀我胞弟,嫁祸章华,不该死吗?”

严华眼珠子一转,顿时意识到沙维以这么张狂上山必有后手,他瞄到周围缭绕的烟雾,顿时一个闪念,他立马屏息抽剑,“烟里有药,快去堂外!”

“哈哈哈——”沙维以转身一脚踹翻了端木云的灵牌,蜡烛香灰倒在了未盖棺盖的端木云尸体上,顿时传来了一阵焦味,他下了杀令,“坠星的人,一个不留!”

一句话下,无数劲道汉子举着刀就劈向了昏沉沉的坠星弟子的脑袋。

一时间,鲜血飞溅,哀嚎不断,场面血腥无比,端木云静静地躺在棺材里,而论剑堂正面那张祖师爷的画像,静静地看着他的徒弟们被残杀。

沙维以举起一支蜡烛,反手丢向了那张画像,金黄的火吞吃着坠星的历史和荣光。

严华自知逃不过这一劫,立即拉着几个还有神智的弟子往地道跑,生怕后面的杀手追来。

安静了几十年的地道里,又吵闹起来,前进了一阵的程念青她们不知外面什么情况,以为是被发现了,立即奔向水牢,果然,见到了奄奄一息的荆桓。

程念青咬牙一剑劈断了水牢门口的锁,两个人扶着他就往外跑,和严华他们一前一后逃出了衡兴山,一出地洞口又两向奔逃,也不知前后有什么人。

可两拨人都见到了衡兴山顶燃起的熊熊大火。

大火持续了一天一夜,烧光了坠星所有的大殿,黑烟团聚在山顶,遮住了阳光,头顶乌黑的衡兴山如一个老妇,身躯残破,簌簌哭泣。山上到处可见被烧成一人形焦炭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焦臭气,骨气森森,令人寒颤。

曾经的兖州名门,现在成了一团烈火下的残骸了。

天火石

如今三派齐聚兖州,江湖动荡不安,先是宝剑丢失,后是沙家子弟被杀,还有章华弟子程念青一人闯三派围攻的江湖奇闻,又听闻坠星掌门被杀,各位看官惊讶的嘴都还没合上,沙家沙维以带人火烧衡兴。这一堂,不知道有多少戏可以唱。

前来吊唁过的各派弟子都惊得摸不着头脑,纷纷回书各派说这兖州乱象,一时间整个江湖都知道了坠星派的灭亡。

“严华那老小子还活着,那还不算成。”沙维以道。

然而沙恒前来禀告,说的是家主得知他血洗坠星极其震怒,让他立即回去闵州。

沙维以怎么肯,他让人厚葬了维之,他知道坠星的人部分下山历练,严华必定纠结这些人来报复,随即在兖州到处找严华那群败家之犬的踪迹。

而即将离开兖州的程念青一行在荆桓口中得知了青玄一事,这才醍醐灌顶,明白这些人是如何垂涎青玄秘密。

只是可惜,还未触摸一点点真相,就已经惹得多少人死于非命。

荆桓见了谢杏,人也好多了,但是这些天经历了这么多事,板着脸死气沉沉,说起下一步该去哪里,他语气毫无起伏,“师父......的书里写着,青玄,出自晟州郾王陵,去那看看吧。”

有了目的,谢杏就舒服多了,她觉着有了能追溯的地方那就能治好程念青的毛病,她眉飞色舞,一撞旁边的程念青,“瞧,我师兄多棒啊!”

“嗯。”程念青随口敷衍,她想着束龙剑,这玩意儿还没还沙家,还是应维之的遗愿,先还了去。

沙家子弟住在当地最大的云来居,平时还有人巡视,等到了晚上,谢杏和荆桓仍旧在外面等着,程念青揹着剑翻进了云来居的围墙。

云来居前后左右都是客房,中间一个四四方方的花园,找人也极其好找,程念青溜到账台,瞧了一眼账目立马就知道人住哪儿,随即悄悄顺着走廊进去。

沙维以正睡得不平稳,听见窗户吱一声开了,立即摸剑而起大步上前架在了来人的脖颈上,“什么人?!”

程念青对沙家理亏,丝毫没有反抗,缓缓把剑举起,“我替维之把剑还给你,”

“维之?”沙维以眼睛一亮,借着月光看见剑柄确实金色龙鳞纹,他另手直接抽出了束龙,噌一声剑吟,他借着模糊的月光看他传家宝物,可右手根本没有放下剑的意思,“你就是程念青?”

“是我。”

“维之因你而死,你敢现在才出现,不怕我屠你章华满门吗?”

沙维以本是世家子弟,长衣翩翩正人君子,现在却有些杀人魔头的模样,开口就是屠人满门。

程念青也不懂回答,只得弱弱回答,“维之,我记着,他是为了保护我们。”

“滚吧。”

“这?”

看在维之的面子,他也不想为难这倒霉货,他收剑回来,“要是维之肯舍命救你,那我也不为难你。”

他们在月光下对视了一眼,随即程念青就翻窗走了。

次日,三人就收拾了行装欲图离开兖州,可此时却听到了传闻,说的是严华招坠星离散弟子,欲图东山再起,报灭门之仇。

那些弟子都是无辜,压根不清楚端木云和严华的阴谋,可他们也忠诚,得知此事必定赶来,免不了被严华利用成了无辜之魂。

荆桓犹豫再三,终于和两人讲清,“如今还有不少师兄弟还在,若是不被严华师叔蛊惑,还有得救,可要被严华师叔叫去,免不了和沙家死拼,我不能眼看着这事,我得回去。”

谢杏以为佳,可她担心荆桓,“你一个人,太难了。”

“若我有本门至宝天火石,或许他们会听我。”

谢杏惊讶不已,“你怎有的?”

旁边的程念青好奇不已,问道,“什么天火石?”

谢杏随即解释,“是本门至宝,掌门独有之物,可以说有天火石的就是掌门——对啦,你怎么会有?”

“我——唉,莫问,我此次不能和你们一起走了,我要回去——程少侠,请你好好照顾谢杏,荆桓我在此,感谢不已。”

本说谢杏是追星弟子,应该和荆桓同去,可她之前答应了程念青送她出城,下意识并不想走,而是红着眼抱住了荆桓,“荆桓——你要好好活着啊。”

荆桓拍拍她的背,“我会好好的,我们都要好好的,以后再见。”

三人在客栈门口分手,一北一西,背道而行,荆桓一个人,孤零零踏往了拯救师兄弟们的路程。

谢杏她一转头看见荆桓的背影,顿时泪落两行,她还是继续和程念青肩并肩走,可脑海里都是和荆桓生活的画面。

程念青知道她哭了,从怀里抽出一张丝巾递过去。

“干嘛?”

“你别......额......我送你的小礼物。”

“神经......”谢杏嘴上不饶,手过去拿了丝巾擦起来,也不知怎的,看程念青小心翼翼偷瞄自己的样子,她心宽些了。

她自己也说不清,怎么没有跟着荆桓回衡兴,可能是我答应了程念青送她出兖州,毕竟她在我面前做了一阵孙子了,也不好突然反悔。也有可能是担心程念青突然晕了,她那一张清秀白皙的脸蛋摆在那儿,指不定会被谁捡去便宜,那想想就生气。于是就这么跟着程念青一起前往了晟州。

兖州和闵州之中,再往北大概两百里,就是山川之州,晟州。

兖州闵州都是平原,内有河流,商业发达,百姓富足,可晟州山川众多,也没有河流,少有村落城镇,这地势找一个传说陵墓,说好找也可说不好找。

坠星不坠

“我坠星糟此大劫,都是端木云考虑不周,若是他有点脑子,哪会落到这个地步。”严华身处荒村野地,这话念叨了八百遍,梅干菜似得,还可以嚼很久。他落到这个地步,急需离山弟子回来,时不时问门下来了多少人。

他心里不爽,一是落到这个地步,二是手上被那疯妇抓的伤口就是不愈合。正盯着抓伤骂人,突然来了一个消息,说的是有人在衡兴山下手执天火石令弟子回山。

他大惊失色,顿时想起来当时被关在水牢逃过了一劫的荆桓,“是荆桓那小子么?”

“是的。”

他悔恨不已,当时顺着地道离开应该带上荆桓,竟然逃了出来作妖。想着,他又奸诈一笑,荆桓如此招摇,必然被沙维以所杀,于是又冷静下来问道,“他那里有多少人?”

“大概有十几个师兄弟回去了。”

不多,死就死了吧,余下未弟子应当还有七八十,还有一搏之力。

“罢了,各位师弟各有想法,回去衡兴也是必然,若有弟子愿跟随我报这灭门之仇,我自然愿意,不愿也是有的。”

他漂亮话一讲,都把自己感动了,眉头微皱,一脸痛惜的模样。

荆桓在山腰带着师兄弟祭了死去的人,随后又带着他们掘坑埋葬,不过半天,就有沙家的人来围,带头的仍旧是沙维以。

沙维以并不认识荆桓,但好奇他手里的天火石,见他们埋人,令人踹了墓碑。

荆桓不相让,“沙维以!你不要欺人太甚!”

“坠星派这个祸害,配下葬吗?”

“我坠星是有错,可有错的也是掌门,如今——”他瞄了一眼左右,担心师兄弟们多心,可又怕沙维以痛下杀手,犹豫几分高声道,“已经被我除去,你还想怎么样?!”

“严华,他还苟且着呢,如今你敢上山埋人,他做师叔的却当了缩头乌龟,我不该替江湖杀这不义的人吗?”沙维以擡手令人后撤,去埋伏在山脚各处,随即自己下山等着严华自投罗网。

没走几步就听见山下响动,他正想捉了严华,却听来报说是官兵,团团围住了衡兴山。

沙恒来报,“公子,焚山的事惊动了官府,如今,官府带着兵马来了。”

他沙维以以为自己是刀俎,却不曾想今日成了案板上的鱼肉。

这就是意料未到的变局,山腰上的坠星弟子顿时都燃起了斗志,抽剑杀了过去。

因此事重大,得令来的是兖州州道都统,带着精锐兵士前来捉捕,一围而上,如瓮中捉鳖,和十几个坠星弟子一起,打的沙家子弟溃不成军。

沙维以执着束龙剑负隅顽抗,害死维之的首脑之一严华不死,他真不甘心,可大势已去,他痛恨得很。

“收手吧!”荆桓在人群里劝降,他指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中气十足,“坠星有错,应当受到惩罚,可你沙家杀我师兄弟焚我衡兴山,也是事实,你就不愿受律法裁判吗?”

“我只为维之报仇!”沙维以红着眼呼喊。

“如今死了多少人!哪一个不是性命,哪个不是爹娘生的,他们也有兄弟姐妹,非要都残杀到一个不剩吗——”

剩余的沙家子弟都一脸坚毅,根本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眼里。

“也是……”可沙维以放下了束龙剑,其他沙家子弟不甘,但都愣愣地放下兵器。

官兵立即一拥而上捉住了这帮暴徒。

百里之外的沙家家主痛惜不已,他得知爱子闯下大祸,立即下令赶去,还没出闵州就得到消息,说是沙维以已经被关押到了兖州大牢,不日遣送京城会审。

他痛骂不已,“孽障!杀人放火又进了大牢,毁我沙家名声!那个畜牲,”他一转话头直骂沙维之,“自己命短,还连累我儿进了大牢!短命鬼,现在还要夺我儿性命。”

他心里也骂沙维以,老头生前宠爱沙维之,现在他特地把沙维之支了出去,命短一死,那维以就顺当接了整个沙家,维以何必为了这个外人闯下如此大祸。

有人难过痛苦,也有人高兴大笑,说的是严华,得知沙维以被官兵抓了,直高叫吾皇万岁万万岁。

吾皇要是知道自己这么被提起,估计得气上几天。

“小小一个沙家,也敢来惹我严华,哈哈哈哈哈,进了大牢,真是报应!”

周围两个端茶的弟子看着周围乱七八糟又破破旧旧的草堆乱柴,再看神采飞扬的严华师叔,吃了苍蝇一样说不出的滋味。

严华笑完,长舒一口气,“快去准备,即刻返回衡兴。”

两个弟子对视了一眼,随即就拱手,“是,师叔。”

见两个弟子下去了,严华心想,什么师叔,我乃是坠星掌门,没眼力见的东西。

这回不再是仓皇出逃的模样了,严华大大方方领着弟子压上了衡兴山,山腰一片被伐去灌木的空地上,十几个人汗出脱袖,正拿着铁锹挖坑,还有几个人正擡着担架擡焦尸。

严华带着人过来,他眼睛看也未看尸首,举手就抹泪,“真是苍天不佑,竟让我坠星遭此大难。”

荆桓等人看这一幕,都纷纷停下来看严华这高超的演技。

严华在众人面前哀恸不止,随即一个弟子上来安慰,此人名叫贾融,油嘴滑舌得很,是严华师叔钟爱的弟子,他上来安慰道,“师叔莫难过坏了,您若是有什么好歹,那我们可就没什么指望啦。”

严华故意露出手上抓伤的绷带,一捏又蹦出两颗泪,作势擦了,“还是你懂事理,此时应该先振作门派,恢复我坠星荣光。”

“师叔英明,可门派不能无主,师叔和掌门同为师兄弟,理应师叔为掌门。”

“这......不可吧,”严华瞄了一眼前头立着的荆桓,故意说道,“本门秘宝天火石不在我处,我怎能......”

贾融眼珠子一转,朝着荆桓走了两步,高声道,“重振坠星雄风,缺不得天火石,师弟,拿来吧。”

如此,这才切到了正题。

“师叔,想要天火石就直接些,何必还唱了段戏。”

“你!”贾融怒目圆睁。

荆桓也不怕,他一腔怒火都喷了出来,“师叔和掌门觊觎章华多年,今日诱骗来追捕,惹得衡兴山腥风血雨!如今想当掌门了,又召集剩余弟子回来,无非是继续追你的青玄,师叔拿我们师兄弟当了什么,就是棋子工具么!”

青玄二字终于在衡兴山上大大方方地被讲出,挑动了严华的杀心。

贾融抽剑而出,但人却不敢上前,后撤到了严华身后,“师叔,这可怎么办?”

严华有恃无恐,冷笑一声,“杀师的畜生,无你说话的地方。”

气氛顿时一变,听师叔的口气,估计下一步就要下令杀了荆桓,可严华背后的师兄弟都交头接耳嘻嘻索索,显然已经不想跟着,只是当时确实是严华带着他们从地道逃跑,一时也不知怎么做。

突然严华背后有个弟子高喊,“我坠星百年英名,不该就此湮灭,听小师弟的!”

“该死的东西!”

严华回头想看是哪个杂种说的,可他这一凶狠眼神一射出,惹得那些弟子纷纷怒视,随即他们都陆续冲到了荆桓左右,最后竟孤零零剩下严华和贾融留在原地。

贾融左右看看,假笑着也往前走,“额——荆师弟说的对,嘿嘿。”

有一个师兄见他要来,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得他往后滚了一圈,“你还是跟你师叔去吧!”

“哈哈哈哈——”大家都笑起来。

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严华恼羞成怒,盯着面前的荆桓,他这一盯,众师弟都纷纷抽剑而出护着荆桓,他一个人虽说比他们武功高些,但也打不过这么多人,他立马转眼去盯贾融。

贾融立马跪地求饶,“师叔饶命!我刚刚一时糊涂,师叔饶命啊!”

也是,现在只有贾融这棵墙头草还有的用,杀了他岂不是自断臂膀,只能收了剑灰溜溜下山去了。

众师兄弟也纷纷收剑起来,一起看着正气凌然的荆桓。

荆桓摸出怀里的天火石,自知不配当掌门,“我暂时收着天火石,等葬了死去的师兄弟,再推贤人任之。”

众位师兄弟互相看看,一齐抱拳异口同声,“是!”

严华被逐下山门,坠星也不再和沙家纠结;而沙家缺了两位公子,沙固安也忙着变卖家产给沙维以脱罪,两家皆已元气大伤,那么念青也应当安全了。

夏观绥又后悔不跌,当时应该留下程念青,现在不知她前往何处,生死未卜。

他留在兖州四处打听消息,得知程念青带着旁人往北走了,他立即猜到是去晟州。

晟州郾王陵哪是这么好入的,他立即带着弟子往北追赶。

悦来客栈突然冲出几十个江湖人,路人都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事,可四下打听也没有听说什么。

这事儿传了一阵,严华正好在医馆看手,听说章华门仓皇出城立即意识到是有了程念青的下落,顾不得包扎就出了门。

贾融生怕被丢了,立马抢了两卷纱布追上去,“师叔,等等我!”

大夫一回头,见人和纱布皆不见了,叹气道,“这手都已经化脓这么厉害也不看,迟早病入膏肓!”

话说严华右手也确实发红发肿,明白那疯妇手上太毒,恐怕伤及性命,想的却是若是马上吃了青玄,等长生不死了,那这点皮外伤也就不必放在心上。

现如今,最要紧的还是追上章华那帮人,要是追丢了,那才是一无所有。

晟州之行

从兖州到晟州,路途遥远,于是谢杏想了个法子,搭了辆前往晟州的行商马车。本来行商商人不爱搭客,觉着危险,但这俩小姑娘,看着人还是蛮正派的,这才能搭车。

车主商人名叫夏昌属,三四十岁,高头马大,大腹便便,老穿一身褐色铜钱纹路衣裳,做药材生意,他人很和善,倒是满乐意载两个姑娘。

一开始谢杏有些防备,怕他是一色狼,被他通吃了可不好。可一聊天就知道了,这位夏大叔儿女双全,大儿有十七岁,二女有十五岁,玲珑可爱。夏大叔看她们年岁差不离,也希望以后女儿去了别处被别人善待。

那天在客栈吃饭,他人胖,坐下来正如一只肥仓鼠,一说话就笑,两个女子也在桌上,他举杯敬茶,“正如我二大爷说的,你对别人好,别人在哪儿也会对你好。”

谢杏立马跟上,“这就是好人有好报!”

“别别别,这一夸就不灵了。”

“还有这说法呢?”

“不知道,我也是刚瞎编的。”

“哈哈哈哈哈哈。”

滴里呱啦滴里呱啦滴里呱啦.......

两个人聊得甚是开心,程念青吃了两口菜,菜色虽好,可嘴里嚼嚼就是没味。她也没兴趣吃菜,举着筷子就看谢杏讲话。

还记得刚见到她不久,我忙着时师弟的事,确实没在意她。这次来晟州,她居然也来了,还以为她会直接回头回去衡兴山,可刚出兖州不久,她去求搭车,不假思索就说两个人去。

下山前她一心以为会和时师弟一起闯荡江湖,万万没想到会和坠星弟子在一块儿。

大概八天,行商车队就到了晟州,几个人就此分别。

晟州郾王陵墓也不是什么秘密,大家都知道这件事,只是知道不全,两个人就打听追问,顺着传说的影子来到了大留镇,传说百年前郾王分封到此地,就在大留镇居住,在镇上还有一座道观,就是郾王曾经的宅邸,百十年后就被慢慢改成了道观,祭拜的就是郾王。

郾王的名字已经消散于历史,唯有郾王和青玄二字流传下来,真要追究,也只能追究到他姓司马,其他也不可知。

而又在村民口中得知,大留镇往北的秦齐山里面某处某处就是郾王陵墓,其实也不算陵墓,而是郾王曾经使用过的道场,听说就是那里炼出的青玄,也是在那里飞升,过去不算很难,难的是里面有一个石头怪人,可怖非常,一拳裂山。

以前也常有人不信邪,去过江湖人,去过官府的人,无人回来,有人说都死了,也有人说都升仙了。

“放他妈的屁,谁升仙!我看是他升仙了!”某村民骂道,他是非常讨厌这类传闻的,倒也不是不信道,而是觉着多少人因为这些莫须有的传言送了性命,觉得可惜,见程念青她们也要去,眼白一翻,“两个黄毛丫头有啥子好去的,又他妈的什么传说,封建迷信!”

说话的大叔黑黑瘦瘦,也不起眼,说的话竟然极其有道理。

“我这不是.......”程念青要解释,谢杏直接拉了她走。

路上,谢杏边走和程念青解释,“别解释,没用的,我们还是自己去找,去买点下墓的东西,试试吧。”

“买什么?”

“不知道。”

两个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我没下过墓啊。”

正说话呢,旁边一家铺子突然有人丧丧地叫卖,“新的旧的,下墓全套~~”

真是无巧不成书,两个人也觉得新奇,怎么会有这种事情,聊了两句才知道这家铺子就是冲着常有人来晟州找郾王陵,所以就来这里摆摊,但是那些江湖人自己有家伙,所以他没什么生意,今天刚开张。

这老板还收了几块碎银,说可以带着她们两个去郾王陵,两个女子也觉得好,立即拿了钱背了行装去秦齐山。

铺子老板带着两个人走,嘴上说个没停,说自己以前是编草鞋的,生意不好做,就换别的。还说这片山许多鸟兽,但是没人敢进,时间长了里头树木丛生蛇虫鼠蚁满地都是,一路都要自己劈开路。

随即面前出现了群山,绵延向北,与天相接。

老板指着面前的一座小山,“走上去能看见一片,那时候我告诉你大致方向,这就得了。”

程念青看了这山,并不算很高,但是山路崎岖,走两步谢杏就喘气,有时候扶着树,满脸发白,整整走了半个时辰才上去。

谢杏一身汗,坐在山顶一块大石头上就大喘气,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程念青往前看了一看,回头问铺子老板地方在哪儿,一转头却见十几个男人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拿着刀直勾勾看着两个姑娘。

铺子老板站在一个胸毛大汉的身旁,得意一笑,“三爷,人带到了。”

为首的大汉递过去一枚元宝,眼睛还是盯着两个姑娘,一咧嘴笑,露出七八颗乌黄的牙齿,“这次的货好。”

正瘫石头上的谢杏见了这场面顿时一身冷汗,立马强撑着起来,气还没喘匀,问程念青,“怎么办?”

那群山匪淫笑起来,“能办么办,就——办喽!”

那胸毛大汉也点点头,“三爷我舒服完了,兄弟人人有份啊!”

随即又是一片笑声。

“他妈的。”程念青骂了一句,拉谢杏到了身后,谢杏看程念青要出手,但有想起大夫说程念青五脏受损,这要是再次进入那种状态,过后岂不是要当场吐血身亡,于是关心道,“你还可以吗?”

“我不清楚,”程念青对谢杏轻声道,“总之我等会儿一开打,你就跑。”

“不行!”她可不想留程念青下来。万一打不过就.....

那铺子老板匆匆一跑,十几个大汉慢慢围拢过来,两个姑娘还在‘你快跑我不跑’磨叽个没完,其中一独眼山匪突然嚷了一句,“三爷,她们跳崖怎么办?”

“害,没事儿,跳了下次再去掳。”

“什么?!”程念青一个激灵,“这可不行!”

真是猖狂,这要是一逃,留这群祸害不知道还要去糟蹋谁,这我程念青可不答应,她一抽长剑往前一条劈向了那胸毛山匪,顿时打成一团,叮叮当当,伴着火星和惨叫,随即就有人哀嚎摔倒。

谢杏顺势往后躲,心惊肉跳地看程念青拼杀,一刀劈过,正向程念青的脖子砍去,她吓得不行,却见程念青轻盈一躲,她下意识拍拍胸脯松了口气,愤愤捶树,要是自己也会一招半式就好了。

一眨眼的瞬间,只见那群汉子都倒了,哎呦呦在地上打滚,而程念青手执长剑潇洒地站在山顶,她偏过头看见下头那该死的铺子老板山路上走,低头捡了块石头,闭一只眼瞄了个准咬牙抛了过去,石头在半空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落到了铺老板的肩上,一个摔倒哎呦呦也开始叫。

“真厉害!”谢杏出来吹捧,“真是太厉害了,我以为你平时就不会武功呢,没想到还是很厉害的。”

程念青一笑,往脚下那个胸毛大汉一甩长剑,吓得他嗷嗷直叫,不知道自己只是缺了块前襟,程念青拿那块布抹了剑上的血污,踩着那大汉的胸口,“郾王陵在哪儿?”

“我知道我知道,在往北三座山,山脚有棵木棉树,然后闭着眼睛,闻着香火味走就行了。”

“这么神奇吗?”

大汉连连点头,“不敢说谎,少侠,确实是这么走,那地方很邪门,直接找就是找不到的,就要闭着眼闻着香火味去,等走到平地面,然后听见风的呼呼声,就到了。”

程念青点点头,放下了脚,“这次我放你们一马,要是再当山贼,我剁了你们。”

那些人抱连连发誓不再作恶,赶忙胳膊拖腿跑了。

出了这一茬,两个人也越发觉得这江湖实在是险恶,本以为大家都是侠义心肠,处处都是喝酒吃肉的爽快人,他妈的怎么都是这么个肮脏模样。

好在之后的山路风景优美,虽然砍伐草木辛苦,但是也并不十分危险,半日就翻过了三个山头。

面前山脚确实有一棵高大的木棉树,大概有五丈高,现如今花也落了,一簇簇叶子长在枝端。

两人在树下转悠了几圈,这次谢杏机灵多了,“可信吗,那个人说的,我们之前信那铺子老板,差点丢了性命,现在......”

“不知道,现在将近申时,就怕天黑了,我们走迷路了。”

“那还是试试吧。”

“嗯。”

两个人肩并肩站在树前,都下意识伸手过去握住了对方的手,都是温热柔软,谢杏放心许多,嘴角一勾,安安心心踏出了一步。

闭眼时确实有丝丝缕缕的香火味,又像是火药的气味,混混沌沌就顺着这气味的方向走,可见那个山贼说的没错。

闭着眼,除了闻着的鼻子,还有听周围动静的耳朵,最灵敏的还是那只牵着对方的手。

也许是出自好奇,或许是想看看谢杏的虔诚模样,程念青悄悄睁开了眼睛,左右一瞄看自己走在一片草木中,而手边的谢杏闭着眼走得很认真。

谢杏,人如其名,犹如小杏,一身嫩黄,青葱可爱。

突然谢杏撇过头调皮地睁开一只眼睛,惊讶地发现程念青睁着双眼怔怔地看着自己。

两个人顿时停了下来,愣愣地睁着眼睛相互对视,想要从对方那双瞳仁中看出什么来。

倪汤

等走到那块平地,眼前早就没了日光,睁开眼看见的是一座山中殿宇,山中被挖出了一个新天地,洞口竟然有十丈多高,左右六七丈宽,两侧龙纹石柱,五六十步一石柱,十步一灯柱,直直往前,前方是一片漆黑。

她们捡了一根断木,从包袱里拿出了布条火油,包好浇上,然后擦了打火石点起来,顺着一边灯柱点燃,点燃的灯柱照不了多远,她们虽然不知道前方是什么,但还是继续往前走。

话说此刻,章华门刚到晟州,派出的弟子来报,说的是几个黑道出了百两,说要取某人性命,一问缘由,再一问经过,夏观绥立刻得出,这就是程念青,这帮人多半是被程念青教训了一顿,想要报仇来的。

这也正好知道程念青一行已经进山了,夏观绥自然紧张,直接了当带人前往秦齐山。

他夏观绥不需要什么人带领,他之前听过如何进山,只不过那位朋友带给他青玄后,就早早去世了。

这条漆黑的廊道走了不知多久,除了那一串星星点点的灯柱就是一片漆黑,再有胆子也该怕了,突然,往前出现了一条漆黑的断裂,不知多少宽多少深。

程念青把火把递给谢杏,自己凑上边缘看过去,断裂口整齐,像是本来就没有,“看来像是到底了。”

普拉一声,黑暗处一个动静。

“程念青!”谢杏吓得凑着程念青不敢动。

程念青当然还记得那铺子老板说的,什么怪物什么的,于是直起身从包里拿了一段布条点了往前一扔,那一团火光划出了黄,突然闪过一个人脸,随即那方向开始发出卡啦差啦的声音。

若是打起来,她什么也看不见,忙不迭扯出了一段绳子浇上火油就抛了过去,一点火,竟然看见一个人形的石像竟然卡拉拉动了起来,仔细一看,地上竟一大片一大片遍布着人骨,看来都是被这石头打死的。

“你躲在石柱后面!”程念青慌忙说下这一句就抽剑向前,看这石像舒展了手脚,随后脑袋咔一转,直盯着程念青。

她顿时明白,郾王危险不是在机关之术,也不是什么迷宫和毒药,而是这个人高的石制守卫,这一身石头怎么戳得穿,她立即气沉丹田,想要再次使用青玄药力,再一睁眼,那石守卫已经到了面前,说时迟那时快,程念青一跃而起躲了开来。

石守卫四下寻找的瞬间,谢杏看见那石头的胸前一块圆形的蓝色石头,于是立即告知程念青,“它的胸口,应该是钥匙!”

程念青轻巧落地,“明白。”

她轻巧地一闪而过,让石守卫难以攻击,但是也不能伤到这石守卫,唯有冒险从它胸前取下圆盘。

于是正面躲闪石守卫的双手巨锤,看着时机想要伸手。那石守卫一捶捶都落空,突然一转攻势往左一捶。

这一捶正好落在程念青右手,被打出几丈远,落进了黑暗处,而长剑也被甩了出去。

“程念青!”谢杏紧张地喊出声来,抖着手去包袱里翻火油,却听见咚咚咚的脚步声近了,她忍不住擡头,看见那石守卫奔过来。

愣神的瞬间,见程念青左手执剑从后面追来,依稀可见她右手下垂,像是断了。

眼看程念青一跃而起就要落在石守卫身上,石守卫却长了眼睛一般突然转身刹住,石手一挥。程念青手腕一转,朝下一剑扎向石手腕,呲呤一阵火花闪出,随即程念青手臂剑格勾住石手腕,往石守卫胸膛一踢,正中那片蓝色的石片,咔一声脱出。

石守卫自知要倒了,手腕往外奋力一挥,把程念青重重地甩了出去,犹如抛一颗石子,在地上滚了好几圈随即落下了那片黑漆漆的深渊之中。

“程念青!”谢杏举着火把跑向断裂的边缘,举着火把往下一照,看见程念青左手握着剑,剑身扎进了在下边墙面的缝隙之中,她头脸尽是伤,嘴里还噗噗往外吐血,“你坚持一会儿!”

谢杏从包袱里抽出绳子,往下一放,却发现底下一片漆黑,哪儿还有程念青的影子,唯有那把剑卡在墙面,孤零零的。

不是都,打败了那个石守卫了吗?

不是要一起走过去看看什么是青玄吗?

不是......

为什么不再等我一会儿。

她瘫坐在原地,眼神空洞,看着面前的一片漆黑,顿时觉得无比孤独。

或许,她再和我开玩笑,想看我难过,我偏不......

她怎么还不来?

谢杏发愣了许久,突然咳一声哭了出来,泪流满面的时候,她眼前一点光亮也没有,深深觉得自己的心缺了一块。

在黑暗中哭泣许久,她慢慢接受了这一事实,木木地起身走到了那石守卫旁边,捡起了那片蓝色的石片,随后放在了地面上一个机关里,她站在黑暗中,看见头顶黑暗处降落下来一排一丈宽石路,悬空落在了面前连接了这条甬道,随即石路两侧的灯火一起亮了起来,唰的延伸过去点亮了整个地下空间。

路过悬空石路,面前就是一座室内炼丹室,宽阔的金黄的石面,家具已经腐朽,上面立着九口巨大的铜炉。

她机械地提腿上前,想要看清这到底什么东西,什么青玄。

走到半路,她忍不住转头去看对面墙下的那把剑,随即又回头继续往前走。

几口铜炉,几堆废墟,这有什么?

她转了一圈,突然见半空一团光合成了一个人形,束发戴冠,像是古人,此时她也失了害怕之心,直愣愣看着这奇相。

那团光幻化成的人形并不是一脸和善,看有闯入者立即呵斥,“凡有闯入,皆杀。”

“你是郾王吗?”她木木问。

那团光有些惊讶,竟然有如此不怕的女子,“吾乃无相公子道场守卫——倪汤。”

“什么是青玄?”

“青玄乃无上至宝唯有我主人可有。”

谢杏自言自语,“那程念青吃的还是青玄吗?”

“宝物已被主人带往天宫,人间并没有,若有也只是仿的。”

谢杏点点头,苦笑了一声,坠星掌门算计了十几年,章华掌门守了十几年的秘密,其实压根不是什么青玄。

那到底在斗什么?

外头匆匆赶来的夏观绥等人见到了郾王道场,又见那小姑娘和幽冥一般的东西讲话,也丝毫没有闪躲之心,夏观绥立即使了轻功,轻点石桥飞过,拉住谢杏的手就后撤,“我徒程念青呢?”

谢杏转头看向那把剑,白着脸一句不说。

那倪汤神使也顺着看过去,见石守卫倒了,顿时勃然大怒,“狂徒!杀我同门!”他一挥手,空气飞转,随即薄薄的气流刀飞了过来。

夏观绥揹着谢杏只能尽快逃跑。

倪汤见人要逃,立马施法升起石桥。

夏观绥已经在石桥,两三步就下了石桥,看面前弟子都瞪着眼看倪汤,怒骂一句,“看什么,还不快逃!”

一群人刚来,又飞奔往外赶,倪汤一幻化,立即到了石桥另一边,施法另整座甬道顶部落下乱石,一群人一路上靠着左手边那一点点灯柱光,有几个弟子闪躲不及,嗷一声就被砸中,等出了甬道,已经少了七八个弟子了。

出了这郾王陵墓,又匆匆原路返回出了秦齐山,回了大留镇,这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

剩余的弟子都一身残破,脸色苍白,为那几个死去的同门伤心,还有夏观绥,和几个弟子在说,免得以后的人再为青玄争斗,不如再次前往王陵,炸塌洞口。

此时那个黑瘦的农民举着锄头路过,听到这话叹了口气,“早该塌了,多少人,死在了这东西上。”

谢杏再见了这人,她也不语,站在宽阔的街道上,手搭凉棚去看即将初升的太阳,那轮微白的金色太阳正要从山头升起,上面是丝丝缕缕晃动的光。

后文

明明追得这么紧,可严华却赶不及了,在一间破庙里,像是地府老阎王来追命了,他躺在草堆上全身抽搐,躯体不听使唤,扭曲成弓,他喉头阻塞,满脸通红,眼睛时不时看门口,贾融去请大夫至今未归。

他手上隐隐作痛,眼前似有幻觉,那蓬头垢面的崔妙言来了,身后还阵阵绿光,他心里害怕,思忖,是端木云害得你,找我干什么,可那崔妙言不管,擡起干枯的手就掐他的脖子。

他挣扎不了,心里还是在恨,没想到还没见到青玄就死在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庙外刚下了小雨,外面有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随即一身泥的贾融领着一个大夫来了,可进了庙门却看见严华四仰八叉躺地上,瞪着眼无声无息。

大夫在门外看了就摇头,“用不着我了已经。”说完转头就走。

贾融上去扶,一摸,已经凉了,他也不知是难过还是气愤,红着眼往地上打了一拳。

或许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阎王在一本子上划拉,嘴里念念有词,报应已到。

为了贿赂州官府官,乃至京城诸位,这几天沙固安变卖了家产,不顾一切。亲子沙维以不在了,他这才意识到什么家主什么青玄什么束龙剑,都抵不过儿子重要。

此时刚捞出沙维以,就在兖州,沙固安抱着儿子大哭,他瞧维以满面胡茬,一身尘土,知道他吃了不少苦,心里也不好受。

他心里,就算维以犯下了滔天大祸,那也不该死,这是他唯一的儿子。

呵——其他人也是人。沙维以心里思忖。

沙维以不愿再做什么沙家的少爷了,他离了家去了一家道观,束了头发做了道士。

想说一句令人明白自己已经超然于世的话,可他却不想说,举着扫把就一句,“活着就好。”

每年到了维之的忌日,他都回去兖州,在维之的坟前敬杯酒,偶尔碰见坠星掌门荆桓,此时再见面已经没有两眼通红想着打杀了,反而能和善地说上两句。

如今坠星重振,也是很好,不知道最近怎么样?

唯有我师妹,没有回来。

没有回来?

和你一样,漂泊江湖,不愿回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笑了一声。

想起来那天,听说有生人来山,谢杏悄悄地躲到了殿后扒门缝,殿前站着白衣的时崇训,一身鸦青的沙维之,还有一身黛蓝、面无表情的程念青,仿佛永远立在她的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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