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長途所見遣懷》

長途實在無聊,聽着車上打遊戲產生的謾罵更讓我耳朵不舒服。在大巴上(大巴的唯一好處可能就是更能體現出木心所謂“從前的車、馬、郵件都很慢”的藝術,也正是慢才更能感受沿途的異域景色)的漫漫旅途何以排遣?只是睡覺不能度過。於是揭開窗帷,我把目光伸向窗外。

剛上車時走走停停,很顛簸,晃得我頭暈,就關掉一切,閉目養神。我已經恍惚睡了一個小時,再不能入夢,這時在高速較爲平順,我得以開眼看看窗外。戴着耳機,在車裏聽着舒緩小曲,即使搖晃地難受也還在看博爾赫斯詭譎的句子。從車窗望去,穿梭的小車像一隻只格里高利變的大甲蟲,來回爬動。兩側參天楊樹綠蔭濃濃,向高速路面上,投下斑駁的樹影。剛收過麥子的田野又泛綠了,很有生機。青黃的底色,田野更見有趣了。料想家鄉的曠野也應如是,蟬兒也該像寒蛩一樣,不住鳴噪。朵朵的雲彩在漂泊,落得自在,無拘無束,像我在家虛度的日子。我的思鄉情緒就從雲縫裏一絲絲流出來。

我看到田野裏濃密的樹叢中間露出的小道,不知道通向哪裏,也不知道路是否通向家鄉。每次看到隔音壁我都很失望,它阻擋了我的視野,阻斷了我對家的幻想。車裏開着空調,已經不熱了,這時看看外面日頭漸漸消瘦,陰影逐漸濃厚,外面樹叢下的幾戶農家小院,酷暑也已解去了吧。


我彷彿又看到連綿的羣山,不知道到了哪裏,怎麼會有羣山。這羣山離我遙遠,時而潛在樹叢中,時而遊動,像巨龍。又像起落的海潮。對於常年生活在豫東平原的我,不是沒見過山,但見的畢竟是少,看到山我難免會驚訝。打開地圖,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平頂山市。平頂山,還是第一次途徑。


暮色在走動,天色漸漸昏沉。旅途寂寞,幸運的是有雯雯姑娘不斷解憂(她也去重慶,同行不同車),暫得慰藉。

透過沉沉的暮色看樹叢深處的燈火,有種溫馨的感覺。看到山腳下的人家,燈光掩映,把落寞的黑夜關在門外,他們一定是幸福的。

曲子已歇,車裏的喧鬧也漸漸散去了,耳畔得到片刻寧靜。突然間又給我視覺的衝擊,我看到東邊湧出一輪金黃的月亮。不知什麼時候掛出來的,大概在我不注意的時候,一直藏在樹蔭後,突然就鋒芒畢露了,擒了我的眼。恍惚憶起今天正是農曆十五。這輪月亮陪我走過漫漫曠野,陪我走過連綿羣山,陪我在服務區歇着,陪我一個夜晚。旅途寂寥時候,她給我慰藉,我們孤獨地形影相弔,我們又彼此仰慕。


夜色籠罩處,我想起海子寫的德令哈,默唸海子的詩《日記》。月光照在山窩裏,有躺在山窩打個滾的念頭。

快到南陽市的時候已經十點了,夜很濃,在開着空調的車裏寒意襲人,我已隱約感到冷了。

凌晨一點半,大巴車在湖北武當山停泊,要在這裏駐紮三個多小時。旅途一直和雯雯姑娘聯繫,得知她也在這個站點,下車我就去尋她,和她朋友(另外一女生)在服務區散步、說話,她略有拘謹。我們和一個四川人說話,四川人從山東回家,帶一隻剛滿月的泰迪犬,搖搖晃晃還未站穩,憨態可掬。臨走,她落落大方,給我買一瓶百歲山,讓我慚愧不已。


四點多上車,在車上一覺睡到九點多,醒來到安康紫陽縣,一切無恙,惟覺脖子痠痛。中間幾次擡眼望窗外,並沒有戴眼鏡,視覺惟餘朦朧。車窗上佈滿霧氣,外面掛着雨絲,朦朧中看到濃霧緊緊裹着羣山,更覺朦朧了。地處陝西界,下着零星小雨,室外溫度只有二十攝氏度,相比鄭州的高溫,肌膚在這裏感到適宜。


山區的路高高架起,頻頻穿越長長的隧道,讓我這個平原人總覺得有些驚駭。山腳下的房子讓我向往——住在那裏,每天都是詩。但同時讓我擔憂,總覺得那房子在風雨中飄搖,搖搖欲墜。

在四川和重慶的交界處,羣山愈發多了。還沒到重慶就這麼多山,讓我第一次意識到重慶爲什麼有“山城”這個稱謂。這裏橫亙的羣山之間絕無溝通的樞紐,壁立萬仞,我想起了易守難攻的蜀道,相比之下,這裏同樣高不可攀。

對於重慶,我記憶中的模糊影像來自地理課本:潮溼,食辣,連綿的羣山……有一個初中同學去年考到重慶讀大學,在她朋友圈纔看到最初最真實的重慶。這些模糊的影像今晚就要落實成實物了,養足精神拭目以待。

到重慶突然想起李白詩“夜發清溪向三峽,思君不見下渝州”,對西南地域引發無限嚮往。又記起,學校選擇的南京和重慶,在日本侵略者趕走之後,新中國成立之前,這兩個地方都屬於國民黨管轄。

在重慶登記結束,我仔細端詳一下這個小區。附近應該有飛機場,一架一架飛機不時飛過,飛得很低,在頭頂盤旋而過,頻率也高過校門口的公交車。因爲在崇山峻嶺之間,這裏的地平面大多建立在很高平面的基礎上。選宿舍是在三層的一個房間,三層相對就是平面,三樓之下以爲是地下的樓層,事實上那纔是真正意義上的二樓和一樓。從三樓這個平面到所住的宿舍,需要爬大約二十米的樓梯,纔到這裏的一樓平面,去住處還需上十六樓(還好,有電梯)。從所住的十六樓俯瞰,下面逶迤的道路更見崎嶇了;向上看,上空頻頻經過的飛機似乎與我擦肩而行,下面的樓與樓之間更能覷得分明,路上的小車宛如強行拉開每一棟樓之間的距離……這樣想,“山城”果然名副其實。

宿舍的環境很好。我本以爲牀是用鐵架焊成,綠色的油漆剝落,餘下的只有斑斑鏽跡。在服務區和雯雯聊到宿舍問題,因爲她寒假來過,因而對這裏有所瞭解。她說宿舍有陽臺,有獨立衛生間,類似自己在外租的房,環境還算不錯。我以爲這宿舍只是和學校宿舍類似,還算可觀。但當我從電梯出來就詫異了,這個走廊與賓館環境相彷彿,打開宿舍門更讓我目瞪口呆——條件良好,環境整潔有條不紊,宛若仙境。我讚歎不已。

晚上喫飯前我們四處走走,餐廳裏的美食各有特色,應接不暇。因爲價格都不菲,又是晚飯沒必要大費周折,最後就簡單喫一些,也沒少花錢。朋友說,這裏的開銷和學校是完全不同的,要做好長久消費的打算。

又去“平面三層”,上面也有一個餐廳,琳琅滿目。去“平面三層”下看看,有水果街,有不算小的超市。但我走的沒有一半,就離開他們,去找雯雯了。也趁此機去廠裏的其他地方看看。廠裏“廣度”並不大(其實也不小,縱橫陳列近二十棟樓),只是上下跨度很大,很有立體感。


記下這些,覺得自己真是名副其實的“鄉下人”了。就時時保持這樣的新鮮感吧,在這個新環境中還要生活兩個月。躺在柔軟的牀墊上,我的思緒又一幀一幀地展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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