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慢”的意義

一條路上,間隔不遠,一株盛放的木棉花,使我停下來,擡頭看了好幾次。樹幹直挺聳立,樹枝平平伸展出去,像手臂,承接着一朵朵赤黃橘紅的花。

仰頭看,整株木棉像一隻盛大的燭臺,滿滿一樹花朵,豔紅鮮黃,像明亮燦爛的燭光火焰,一齊點燃,在陽光下跳躍閃爍。春天的城市,像被節慶祝福,路過的行人,也都感染到喜悅。

有些路人或許有急事要辦,匆忙走過,無法注意到這個季節木棉花的盛放。我正低頭看地上落花,聽到他們腳步聲急走來,趕快讓開,怕阻擋了他們的去路。

我很喜歡東方園林建築裏的亭子,空間不大,四面無牆,只是暫時供人停留。

在山水畫裏,亭子常常只是一個小點,或在水邊,有扶欄可以倚靠,看水流低迴,浮沫此起彼落;或在山路迂迴的平臺,眼前豁然開朗,可以遠觀山色,眺望大河浩蕩。

一條步行的路,慢慢走來,可以有許多過程,也有許多心境。

步行當然有步行的辛苦。許多年前上玉山,走的是八通關古道,同行年輕夥伴輪流幫我背揹包,減輕我身上大半負擔,那條路還是走得十分艱辛。

在春雨連綿裏過父子斷崖,同伴告訴我斷崖陡峭,下面萬丈深淵,親如父子,到此也無法援救。下山後,大腿小腿痠痛多日,身上許多處肌肉長久不用,步行走一次山路,才感覺到它們的存在。

人類現代文明,不斷把險路開拓爲平坦大路,把迂迴彎曲的路,變成筆直的高速道路。道路的設計,道路的施工,唯一的目的,只是使行走的速度更快。

亭子”就是“停”的暗示嗎?行走盤桓在長長的路途上,我希望前進的速度更快嗎?還是我要學習懂得如何停留,懂得在路旁的亭子稍做休息,四處瀏覽,而不只是匆匆趕路。

如果人生是一條路,從生到死,我希望這條路是高速公路,一通到底,快快走完嗎?或者,我更希望在這條路上,可以多一點遲延,多一點迂迴,多一點過程,多一點停留。

人類最早只是步行,步行的空間範圍很有限。把臺北市舊的北門、南門、西門、東門,四個城門連接起來,也就是原來城市步行走出來的尺度。不只是臺北,所有以步行速度規劃的城市空間,範圍都不會太大。

牛車、步輦、舟船、驢馬、駱駝、大象……人類在數千年間發展出各種代替步行的交通工具。對速度的渴望潛藏着人類想佔有更大空間與更大時間的慾望。

速度更快了,一條一條筆直的高速公路,複雜交錯的城市捷運系統,磁浮列車,有線與無線的通信系統,更快速傳遞信息的各種設備,手機、E-mail、同步視訊人類在極短的時間不斷加快速度,彷彿在無速限筆直的快速路上,腳猛踩在油門上,不斷加速,忘了車上還有剎車。

我們已經忘了,“緩慢”也是一種速度,“迂迴”“婉轉”也是一種抵達的方式。

許多先進的工業國家,已經不只是在思考“快”的問題,也同時在思考“緩慢”的意義。

從高速度的快感追求,慢下來,體會“緩和”的悠閒,速度就有了“人文”的質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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