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醒了房間全是暑氣，頭皮被汗浸得溼漉漉的，窗外蛇蟲鼠蟻的聲音嘈雜，一覺醒來便再難入眠。前日小暑，不知不覺間夏季也已過半，時間一年一年，觸不及防間，卻又能從那些不經意的片刻，瞥見它的必然。我從前時常會想，如果我們連時間這個概念也忘記了，是不是浮生也就少了許多感慨。可轉念一想，自己信任的東西已然不多了，沉迷其中，若能得個糊塗半生，往後的日子倒也不至於艱難。
近來常覺得人事消磨，許多愛好都不大做了，舊時喜歡有時間就做做手工，沒多大會兒功夫就會把想做的東西就做出來了。如今家裏倒是有織一半的圍巾，許給朋友要給她的，快兩年多了，憊懶着一拖再拖。大學畢業剛開始自己獨身生活的時候還會堅持做飯，這幾年也因爲手一泡水就會起皺而鮮少下廚房自己動手。就連一直喜歡靜下心來寫點什麼的習慣，都感覺有點快要忘記了的感覺。
前些天，家裏的長輩拜託我給家裏的小孩子輔導作文，原本是想拒絕的，但因爲關係實在親厚，只得硬着頭皮攬下了，轉頭卻又是兩眼一抹黑，回想起自己上一次認真寫文章，都已經是許多年前的事情了。
《寫給生活的一百封情書》，原本以爲一到兩年就能把這一系列文章完全寫完的，可是寫到這，也才寫完五分之一了，回頭看看第一篇寫的時間，已經過去近三年了。生命有時像一個巨大的網，任你在裏面兜兜轉轉、浮浮沉沉，你當然可以對着那些令自己不快的人和事破口大罵，可是面對終將逝去的時光，你還是得放手。
還記得我第一次來到這個城市的時候，春末夏初的梅雨季節，路邊的紅的如火，白的似雪，傍晚的雨連綿不絕，潺潺的雨聲將整個城市的雜音都包容了，只留下淡淡的霧氣，將遠處的燈火暈成五顏六色的光斑，彷彿整個世界都沉在一片不容打擾的寧靜裏。一陣微風淺淺地略過湖面、穿越雨幕，輕輕拍打在我半裸的身體時，帶着一種輕快的涼意，彷彿在傳達這個陌生的城市最質樸的善意。那時我還很年輕，會爲自然的風霜雨雪而感動，會因爲人間的諸多疾苦與溫暖而熱淚盈眶，會因爲很多別人習以爲常的細節發出諸多感慨。而此時，我好像已經失去了過度敏感的能力，開始變得麻木、遲鈍，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事不關己。
你們說，人是從哪一刻開始老去的？幼時常聽見的答案是眼睛，他們說，當一個人的眼睛開始變得渾濁，便開始了一個人最初的老去。我無法向別人求證，我的眼睛是否已經開始渾濁，但是我仍能夠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在一天天變老。
有人說，我心疼你此時此刻的樣子，對許多東西都不再信任，卻又帶着骨子裏的修養對世間所有的事物都抱以最真誠的善意。我不知道如何同他講，我其實從來就沒有他想象中那麼純良，許多時候只是本能地不想把自己置身旋渦當中，許多事情得過且過也就罷了。
我好像已經鮮少有那種情緒失控的時候了，越是疼痛難捱的時候，越是清醒着告訴自己，經歷的種種不過過眼雲煙罷了，懷着感激，對所有不能釋懷的東西，頃刻間也就完全釋懷了。但越是這樣，我就越發現，我好像和這個世界上的許多東西再無法共情，別人同我講起來他們各自的痛苦時，我也只會覺得是他們的內心過於喧譁。
近來經常有人會同我講，她們在戀愛中的各種小心思，會猜疑對方爲什麼沒有及時回覆自己的消息，會難受爲什麼對方對自己的心思是否足夠赤誠，會有那種動不動想要去對方的城市看一眼的衝動。她們的那些小心思，大概我曾經都有過，甚至在青春懵懂的時候，我能爲了心上人，押上自己爲數不多的所有籌碼，去賭一個毫不確定的未來。從最開始選擇一個明知道不應該選擇，但對方會經常出差停留的城市上大學；到後來放棄自己喜歡的工作來到這個並不可愛的城市；再到最後放棄可能會發展更好的工作機會，這一路上，我真心待過的人，付出的何止是真心。可是到最後，面對朋友們身處同樣的困境，我卻只能告訴他們，及時止損。
直到現在我都記得，北國的秋天就很冷，一到十月，便是滿目蕭索，我穿過無窮無盡的街道往回走，說完了最後一句“願你未來一切都好”，所有的恩怨一筆勾銷。南方的春末就很熱，哭起來的時候會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眯了眼睛，可是無論是汗水還是淚水最後都只能囫圇吞棗般地擦乾它，未來的路好長呀，我害怕一個人在漫長的人生中踽踽獨行，卻也只能在那些過往都成雲煙的時候，攤開原本緊握的手，還給對方所有的自由。無數個輾轉反側的夜，百思不得其解的情緒，還有那些不經意升起的對一個人莫名的偏愛，獻祭一般的執着，體會到了所有冷漠和患得患失之後，還是得揮揮手作別，告訴他，他的一切都很好，但我得開始我全新的旅程了。
有人說人生有時候就像一場又一場的測試，在這一程考試中花費的時間太長，勢必會影響下一場答題的質量，可是面對這一季的故事，誰又肯草草交卷呢？前些天和發小談到她姐夫第一次來她家時，我奶奶和她奶奶背地裏一直吐槽，好好的姑娘爲什麼找了一個完全看不出有什麼好的伴侶。我們倆笑過之後，她感慨後來她姐姐的婚姻成了他家三兄妹中最幸福的一個，末了，還不忘告訴我，她也希望我能找到同樣將我放在心上的人。
我訕笑着告訴她，這世間許多東西對我而言已經可遇而不可求了。她勉強笑笑，說，沒事，實在不行我給你介紹。我無言，不知道如何告訴她，我所謂的可遇而不可求其實一直說的就不是我的運氣不夠好，而是現在的我已經沒辦法相信，那些純粹的愛意能夠換得回來同樣的珍視，而我也已經失去了完全信賴一個人的能力。當我所需要的一切，都不再向外求的時候，我知道我的人格開始變得獨立，思想也愈發成熟，對痛苦的忍耐力也會成倍增加，可是這一生，面對自己最心愛的人，我也再難生出與之共生的情愫，我只能獨立着，孤單着，將所有的情緒都自己消化掉，坦然卻又不安地過完這一生。
所以你說成長給予我們的都是禮物嗎？不盡然。青春裏錯過的故事沒有後續，心心念念過的人散落天涯，經歷過痛苦得到的也稱不上禮物，錯過了值得用一生去守護的人，能陪伴我們一生的人也不一定就比前人更值得愛。
他們說，浮生如夢，我卻道，浮生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