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草根戀

故事梗概:兩個從農村考進城市的高中生,在物慾橫流的都市,從相遇到相識,從相識到相愛,從相愛到相恨,最終成爲仇人的故事。

1.

今天是2005年6月1日,我和一個同伴走在回家的小路上,他的名字叫許訕。

現在是下午放學,我們準備回去喫飯。

我情不自禁地嘆了口氣,道:“終於要脫離苦海了!”

小路的兩邊是大片的油菜花地,地裏的油菜花正值花季,長得茂盛極了。我們倆沒在了這黃色的花海里。

我看着這油菜花地,輕輕地說:“我小時候是在沙湖農村長大的。那裏大片大片的田地,就像這油菜花地一樣。我們幾個人一起在田地裏奔跑,你追我趕,放聲歡笑。偶爾也會偷幾個紅蘿蔔喫,那個滋味,清脆。”

許訕聽了若有所思的樣子。

我又嘆了口氣,說:“可是到市區讀高中這幾年卻過得蠻壓抑的。我就是他們口裏說的鄉巴佬。城市跟農村差距很大,城市裏燈紅酒綠,有飯店,ktv,網吧,電影院,廣場,公園,噴泉等等。這些在我們那兒都是看不到的。”

許訕聽了以後問我:“那你是喜歡生活在農村,還是城市呢?”

我猶豫了半天,卻答不上來。

在市區讀了三年高中,受到了不少薰陶,以至於改變了我對生活的認知。

突然,從後面衝上來七八個高中生,手裏拿着木棍,鋼管。其中一個男生照着我的後背猛地一棍,我完全沒有防備地倒在了地上。

我清楚地聽到一個男聲說:“慧姐說了,把這個傢伙打進醫院,不能參加高考!”

許訕傻傻地站在一邊,不敢作聲。

2.

2002年,我從沙湖農村考進了市裏排名第二的高中。這真有種鯉魚跳龍門的感覺。

在我老家那邊都是泥巴路,熱天還好,到了雨天,特別難走,要穿上木屐,一腳一個坑,拖泥帶水的。

這家鄉的泥巴路彷彿要深深地把生活在這裏的人們牢牢抓住,世世代代走不出貧窮的泥淖。

城市裏四車道的柏油馬路,在日光照耀下,熱氣翻騰。車水馬龍的都市彷彿永遠都靜不下來,日日夜夜,川流不息,人羣,車羣。

市區裏有好幾座高架橋,騰空躍起,縱跨南北,少則數千米長。

在我家鄉那邊也有橋,不過是小河上的一座石拱橋。拱起的橋身,就像是一生都在田地裏勞作的爺爺那佝僂的背。

我常記得老家的泥巴路盡頭的那家小賣部。那是我童年時代快樂的源泉,喫的,喝的,玩的,樣樣俱全。

可在這市區裏,超市,商店隨處可見。裏面的商品琳琅滿目,看得人眼花繚亂。

外面的世界如此廣闊,給了我無限的憧憬。

報名那天,媽媽帶着我來到了學校。學校面積不大,前面兩幢教學樓,用天橋相連。後面兩幢宿舍樓,一幢男生宿舍樓,一幢女生宿舍樓。中間是食堂,也就是報名繳費的地方。還有兩個籃球場和一個操場。

也許越有名的學校越顯得樸實無華吧!

交完學費,我們就去找教室了。教室好找,就在裏面那幢教學樓的五樓最東邊。

班主任老師毛慶華正在教室裏等着新生來報道。進了教室,媽媽幫我找了一個靠前面中間的好位置。然後,她就和毛老師聊了起來。

毛老師年紀很輕,瘦高個,說話時始終面帶微笑,給人平易近人的感覺。

我看着他,有點木訥。

他也打量了我一番,我穿着短袖襯衣,西裝短褲和涼皮鞋,樣子怪怪的。

3.

新生報到後的第二天,毛老師在教室點名。我們按分數名次在走廊裏站成一排。我是第36名,站在中間。我注意到前面隔着一個人站着一個女生,也就是第34名。

她個子不高,穿着一件短袖T恤,藍色牛仔褲和一雙白色運動鞋。她的頭髮紮成一個馬尾垂在後面,就像那秋天裏熟了的稻穗。她不時地前後張望,想看看前後有多少人。就在這一瞬間,她和我四目相對。

那是一張怎樣的面孔呢?

齊劉海的頭髮遮住了寬寬的額頭,淡淡的眉毛下面一雙眼睛似新月,照亮了我孤寂的心。一雙眸子黑而明亮,看得出她聰慧過人。潔白的面頰如璞玉,小而美的鼻子如玉雕,點綴在上面,淡紅色的嘴脣如花瓣。

她轉過頭,好像並沒有在意我。但是我的心由剛纔四目相對時的慌張到她轉過頭後的平靜,猶如向平靜的湖水裏投入一粒石子,激起層層漣漪,又漸漸恢復寧靜。

點完名後,我們各自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位置是毛老師調過了的,桌上有各自的名字。我坐在左邊倒數第二排,那個女生就坐在中間倒數第四排。

趁毛老師講話的時間,我偷偷拿出一張紙條,在上面寫道:惟汝,惟汝,卿我生之仰慕。但是我並沒有署名。當我想到她看到這張紙條滿臉疑惑的表情時忍不住竊笑起來。

毛老師講完新生致詞,讓我們到操場集合開始軍訓。我故意翻抽屜找東西,拖到大家都走出教室。然後我飛快地將紙條放到她的抽屜裏,便跑下樓去。

我看到了,桌上寫着她的名字——鄧慧。

4.

軍訓很快就結束了,一切風平浪靜。開學後沒幾天,班裏卻炸開了鍋。

大家都議論紛紛,因爲龍勝在自己的抽屜裏發現了一張紙條。上面仿李清照的如夢令最後一句寫道:惟汝,惟汝,卿我生之仰慕。

這明顯是在表白,這麼赤裸裸,這麼富有詩意。太有才了!古有謝道韞詠絮之才,如今班上出了這麼一位才女,她會是誰呢?

我知道,因爲那張紙條是我寫的。但是現在它卻出現在龍勝的抽屜裏。這不是借花獻佛!難道鄧慧在追求龍勝?

於是,我打聽了一下。龍勝是班上的混混,行事乖張,從來不把老師放在眼裏。重要的是,他的爸爸在市區辦廠,是個企業家。也就是說,他算是個富二代。

沒過幾天,鄧慧和龍勝倆人就走到一起了。每天放學後,總能看到他們倆肩並着肩,手牽着手,漫步在校道上的風景。他們總是如影隨形。一路歡聲笑語,也許這就是懵懂的愛情。

那會是一張怎樣的面孔呢?

額前的劉海隨風飄擺,臉上洋溢着燦爛的笑容,就像春風吹皺的那一池春水,別有一番韻味。

看到他們卿卿我我的樣子,我的心裏悵然若失。

原來,她是一個拜金女。

後來的一天,聽說鄧慧和她的姐妹李梅打了一個女生。原因是那個女生在背後亂講,說鄧慧不要臉,拜金女,鄉巴佬。她們兩人怒氣衝衝地跑到別人班級,鄧慧用手拽着她的頭髮,把她拉到教室外面,和李梅一起對那個女生呵斥謾罵,拳腳交加。

那是怎樣一張兇恨殘暴的臉孔!

高二下學期,學校分文理班。龍勝選擇了文科班,而鄧慧選擇留在理科班。分班以後,他們就沒在一起了。難道僅僅因爲分班就讓他們分手了嗎?

5.

於是,我每個週末就在學校裏閒逛,希望能捕捉到她的身影。

校道兩旁種植着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樹,長得鬱鬱蔥蔥。籃球場上1米85個頭的陳磊正在搶籃板,蓋帽他也是一把好手。足球場上左輝在守門,他正在練習撲球。不過他撲球的技術着實一般。教室裏鄭娥在看書學習,有人在播放着一首歌曲,好像是周傳雄的“寂寞沙洲冷”。這樸實無華的校園卻充滿着青春活力。

不知什麼時候學校門口停了一輛黑色的桑塔納,司機戴着一副墨鏡,看不出年紀和長相。他好像是在等人。

我看了一下手錶,時間快到上午九點了。也許他是約好了時間的。於是,我在離校門口比較近的籃球場旁邊坐下來。表面上假裝看籃球比賽,實則盯着那輛黑色桑塔納。

果然,不一會兒就有一個女生朝着黑色桑塔納走過去。我定睛一看,那不是鄧慧嗎?

我趕緊記下車牌號“鄂M3V968”,然後跑去車棚,騎上我的自行車,跟着那輛黑色桑塔納。

車子啓動後往西去,這片是老街,兩旁都是老舊住房。到了何李路往南,沿着何李路一直往南。經過油榨灣菜場,上午買菜的人絡繹不絕,都是些上了年紀的老人,年輕的人都拼命賺錢去了。

過了二水廠,往南便是東區車站。東區車站的客車都是通往下面鄉鎮的,像沙湖鎮,毛嘴鎮等等。

過了東區車站便是何李橋。橋下是仙下河,仙下河水蜿蜒曲折,從城市中間淌過。從橋上俯瞰靜靜流淌的河水,就像舞女那舒緩的衣袖,也是一道靚麗的風景。

老舊的住房,買菜的老人,通往鄉鎮的客車,緩緩流着的仙下河水,彷彿時間被放了慢鏡頭,高考離我是那麼的遙遠。

再往南,到了青青家園小區右轉,沿着仙桃大道一直往西。這片是城區繁華地段,高樓大廈,鱗次櫛比。

經過青青家園,中醫院,廣電中心,體育廣場,政府廣場,市政府,便到了步行街。

記得剛上高中那年,我在政府廣場看過水上電影。

他們到了步行街,就把車停在了路邊停車位。下車往步行街走去。那個司機摘下了墨鏡,我終於看清了他的臉——他長得像張耀揚,梳着中分頭,年紀不過二十多歲吧。

他們順着步行街往北逛。步行街東段南邊是夜店ktv,北邊是小喫店,像五穀漁粉,麻辣燙之類。中段兩邊一樓是賣女裝童鞋的小店,二樓比較雜,有賣吉他的,美甲的等等。西段主要是賓館住宿,也有幾家餐館。

他在給鄧慧買衣服,那裏的衣服都很新潮。一直逛到下午兩點鐘,他們才走出步行街。

出來便是流金歲月中西餐廳,裏面燈光昏暗,很有情調。

我打算跟到底。於是,飢腸轆轆的我買了碗五穀漁粉,打包,躲到隱蔽的地方,邊喫邊盯着流金歲月的門口。

他們出來以後,又繼續往北逛大新路。先是去了三福買衣服,後到移動營業廳買手機。

再往北進了商城南樓買鞋子。商城南北樓在二樓用天橋相連。這裏是商業中心,人頭攢動。

我在北樓門口附近等着他們出來。我看到他們上了天橋,佇足在天橋上,像情侶般相擁熱吻。

北一樓賣金銀鑽石等首飾,旁邊是肯德基餐廳。已經是下午五點鐘了,他們終於從北樓出來了。

接着就進了肯德基。喫完後便一路往南,走回到步行街南端,坐上了那輛黑色桑塔納。

回到學校已是晚上七點多鐘。我累的不行,回家後倒頭就睡。

6.

週一開課以後,鄧慧出盡了風頭。她穿着潮流的服裝和鞋子,右手無名指戴着一枚純銀戒子。

她如沐春風般走進教室,如花的笑靨掩飾不住她內心的自信與輕狂。

她坐到座位上,掏出一部滑蓋式諾基亞智能手機玩了起來。那個年代流行2G網絡,像這樣一部智能手機,至少要花上二千多塊錢。這可算得上奢侈品了!

教室裏同學們的目光都朝向她這邊,滿是詫異的表情。

我緩緩地走過去,站在她的課桌旁邊,滿臉帶笑地說:“慧姐,你這一身行頭很拉風啊!你不是剛跟龍勝分手了嗎?”

她一臉厭惡的表情,沒有理我,繼續玩着手機。

旁邊李梅立刻說道:“那是她城裏的叔叔給她買的,開着一輛黑色桑塔納。”

我繼續問道:“她的叔叔?我昨天下午在商城逛的時候,看到她拎着大包小包,在商城二樓天橋上和一個年輕人抱在一起熱吻。難道那個年代人就是她的叔叔?”

聽到這裏,鄧慧左右看了一下,發現同學們都在望着她。

頓時,她怒目圓睜,直視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那,個,人,是,我,的,男,朋,友。”

我心中不禁忐忑起來,好像面前有一隻猛獸,正直鉤鉤地盯着我,隨時要將我撕成碎片。

我故作鎮定地回了聲“哦”,便離開了。

7.

在這樣的環境下,滋生了這樣一羣人——城市貧民。面對着這花花世界,想要得到的東西太多太多。然而,自身擁有的東西太少。想要得到的東西,需要用自己擁有的東西去交換。於是,我們的內心就會焦慮,壓抑,迫切想要找到出口。而最直接最容易得到的出口就是父母。

很快就進入了高三,高考倒計時掛在黑板旁邊的白色牆壁上。學校領導,老師學習抓得越來越緊。我們這些學習優等生受到了重視。這段時間鄧慧也沒有與那個年輕人來往了。

有一次,媽媽陪我到一個診所去打氨基酸。掛上吊針後,我躺在椅子上,看到來打氨基酸的人還有好幾個。他們或者在聽MP3,或者在聽隨身聽。可是媽媽卻塞了個收音機給我。我氣急敗壞地扔掉收音機,拔出針頭,跑去了學校。

沒想到母親在廠裏日夜趕工,每天晚上拖着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家裏,還要忍住勞累給我洗衣做飯。就這樣堅持了一個月左右,她把一個嶄新的MP3塞給了我。

後來,我又要她給我買了個電子詞典。

有一天下午放學,我沒回去喫飯,而是在學校超市買了幾塊麪包和一瓶牛奶。我在教室裏聽着MP3,玩着電子詞典,喫着麪包,喝着牛奶。

恰巧,鄧慧這時走進教室。本來這會兒教室裏沒什麼人,她一眼就看到了我。也許是她這一眼產生了錯覺,誤以爲我也有一個有錢的叔叔。

於是,她看上了我。這樣既可以搞好學習,又可以喫好玩好,兩全其美。

晚上放學回去後,我騙媽媽說學校要收50元資料費。第二天,我用這50塊錢約她去喫飯。

我牽着她的手向着校門口對面的餐館走去。憶起初次邂逅她時的眼神,現在雖已時過境遷,但那雙黑而明亮的眸子一如從前。

這天我說了很多話,從歷史說到文學,從文學說到電影,從電影說到音樂,她都聽得精精有味。

我的心已滿足,雖然我知道她是在利用我,她的心早已變得複雜。

之後,她每次約我,我都找理由搪塞推脫。

半個月後的一天,她得了重感冒。聽說,她晚上在宿舍哭的很傷心,以爲我拋棄了她。

8.

2005年6月1日,學校統一辦理高考准考證,要用到我們的戶口本。我上午把戶口本帶到了學校,可是毛老師卻說辦准考證的人數太多,我們班排在了下午。

我打開戶口本,上面赫然寫着“沙湖鎮羣興村10組8號”。我立馬合上戶口本,惴惴不安地把它夾在數學課本里,壓在抽屜的最下面。

中午我回去喫完飯後來到教室,發現抽屜被人翻過了,戶口本也被翻了出來。我突然感到無比羞愧。

同桌楊武小聲地告訴我說:“有人要打你。”

我一向待人隨和,也沒有得罪過人,所以沒有放在心上。

結果,下午回去喫飯的路上出事了。

鄧慧騎着單車從後面過來,喝道:“閃開!”

她滿臉戾氣地盯着我。

那是怎樣一張猙獰醜陋的臉孔!

我忍住巨大的傷痛,輕聲說:“還記得那張紙條嗎?’惟汝,惟汝,卿我生之仰慕。’”

“嗯。”

“是我寫的。”

“原來是你這個死鄉巴佬!”

“是你動了我的戶口本?”

“就是我!”

“你不一樣也是個鄉巴佬。”

(本故事純屬虛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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