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1986年春節,還有6天

越是臨近春節,連隊收到戰士家裏發來的電報就越多。

在“惜字如金”的電文裏,重點描述的意思大體相同。

電文裏面的主要人物,一般爲家裏的父母,或祖父祖母。病重或病危,這一條絕對不可能遺漏,因爲,這一條是部隊準其回家探望的必要條件。

剩下的事情,就是考驗連隊主官情商和智商的時候了。

準誰,不准誰的假,既得分清輕重緩急,又得照顧到兵老,還是兵新。

逢年過節,老百姓可以踏踏實實地享受着節假日的快樂時光,可軍人們不行。而且,越是節假日,部隊的戰備等級就越離。

想要趁着過年期間回趟老家,也就只能有百分之幾的概率。

把全連只能有的三五個探家的機會給誰?有時會把連長和指導員的腦袋憋到爆。

“每逢佳節倍思親”。王維在他的詩中,詮釋更多的意思,應該就是描寫離鄉守邊將士們的思戀家鄉和親人們的複雜心情。

年關在即,戰士想爹孃,爹孃想孩子,這樣的人之常情,會在這一刻開始愈演愈烈。

距大年三十還有6天,早操剛剛結束不到二十分鐘,通信員小劉已經是第三次敲我的門。

“報告”!

“請進”。

“連長,這是二排五班副班長肖偉家裏發來的電報。”

“念電文”!我一邊做着啞鈴側平舉,一邊命令着通信員小劉。

小劉熟練地展開那綠色方格子電報紙,清了清嗓子念道:“奶奶病危。速歸!”

“他奶奶滴,這一大早上,三個人搬弄出兩個奶奶來,就不能換一個新鮮點兒的理由啊!這幫孫子們,就不怕把他們的親奶奶們真整犧性了?”

“你去通知文書小黃,讓他馬上整理出來,這幾天全連所有家裏頭來電報的人員名單,報我這裏來,由我簽字給他們所在當地人民政府發問詢電報,覈實一下情況的真實性。”

見小劉還沒反應過來,我把啞鈴放在地上,用腳把虛掩着的房門大大敞開,故意放大聲音說道:“等當地人民政府反饋電報,如果電報內容屬實,馬上放行,如果電報內容虛假,性質可以定性欺騙組織,不用研究,立即處分。”

“是”!

小劉彎腰把啞鈴提起,放在牀下的一角兒後邊回答,邊轉身快步走了出去。

我們連隊的一百多號人,全部住在一個三層紅磚小樓內,一個排一層樓。

我這大嗓門子一喊,差不多整個兒二樓都能聽到。二樓的人聽到了,那一樓和三樓的所有人,馬上都會得到信息。

比起現在動輒就4G、5G的信息數據傳遞速度,我這一嗓子的傳播的速度也一點都會不遜色。一傳十,十傳百,不會超過幾分鐘,全連都得知道。到那時,根本不用等到問詢電報回覆,一會兒,就會有耷拉着腦袋,向我承認錯誤的人登門了。

說心裏話,戰士們服役的三年的時間裏,家裏只要是有個什麼天災,或者直系親屬身體有個大小毛病,我這個當連長的都會釆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策略,積極爲他們爭取機會,讓文書爲戰士打探家報告,疏通司令部軍務股,讓他們回鄉探親處理。

好在我來當這個連隊的連長之前,是司令部的軍務參謀,批准戰士休探親假是軍務參謀的特殊權力。多批一天或少批一天,那就是軍務參謀手高手低的事兒。

因此,我們連隊的戰士,只要有我這個連長在探家報告上籤上大名,司令部軍務股的內勤參謀,妥妥的會給我這個前任老參謀幾分薄面兒,或多或少地都會多批上一二天。

我也會時不時地把軍務內勤李忠參謀,請到我的宿舍,開兩個罐頭、整一瓶“衡水老白乾”,喝他一個小臉兒通紅兒,整他一個暈暈乎乎。自然而然地就會對我們連的兄弟們都會“槍口擡高一寸”。

這個待遇只有我們連的兄弟們,才能享受得到,其他連隊的兵想都不要去想,門兒都沒有。誰讓他們沒有攤上我這個連長呢。

唐朝詩人王維在《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中,把獨在異鄉駐守邊疆的將士們,那種思念家鄉親人的感覺寫得淋漓盡致。

連隊裏與我朝夕相處的這些個禿小子,都還是些十七八歲的孩子,絕大多數都是從來沒有離開過父母的人。

按照部隊條令規定,當兵得當到第三個年頭兒,纔可以享受二十幾天的探親假。可以,不是必須。其餘不夠服役年限的士兵要想回家,必須得有充足的理由和證據能夠證明,其直系親屬病危或病故。

條令條例規定之苛刻,對事不對人,是沒有什麼人情味的。

人心都是肉長的。別說這些十七八歲的孩子,就算是我這個連長,到了農曆大年這個中華傳統中的最大節日,要說不想爹孃,那純屬沒有人味兒。

如果不是部隊條令裏,有着節日期間必須保證戰鬥人員在位率的硬性規定,我恨不得把全連官兵都放回家去,熱熱鬧鬧地陪家裏的老人們過個年。

這個如果,從古至今都是一道難以破解的難題,就是“忠孝難以兩全”啊。

包括連隊的所有官兵在內,要說誰不想家,那他就不配做人。

指導員王安全終究是沒有犟過我這個驢脾氣的連長,昨天剛剛被我連推帶搡地推上了返回四川老家探親的綠皮火車。連隊兩個主官必須要有一個人留下來,帶着連隊擔任戰備值班。老王孩子小,家屬身體不好,他不休探親假,我這個連長於心不忍。

望着窗外陰沉的天,和一片一片飄落在操場上的雪,此時的我似乎透過飄零的雪片,恍惚見到了我那駝背的母親和拄着雙柺的父親,在向着我駐守的方向不停地張望着。

我強撐着控制再控制的情緒,不讓眼圈裏的液體流出來。畢竟我這個駐守邊塞的軍人,一晃也有兩年,沒有能和爸爸媽媽一起喫年夜飯了。

夜深人靜的時候、是想家的時候,

想家的時候很甜蜜,家鄉月就撫摸我的頭;

想家的時候很美好,家鄉柳拉着我的手;

想家的時候有淚水,淚水卻伴着那微笑流。

想家的時候啊、更想爲家做點事,

哪怕離家這麼遙遠、這麼久;

想家的時候啊、更想爲家做點事,

哪怕離家這麼遙遠、這麼久……

桌子上的半導體收音機裏,輕輕傳來的是閻維文那首動情的《想家的時候》。

此時,再也控制不住的自己,早已潸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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