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和豆漿

天噴火,人更像傻子。早晨8點左右,二虎躺在公共涼亭的座椅上,聰明地想着。

二虎基本沒怎麼睡,折騰了一夜。誰說河邊涼快?簡直是放屁,熱得老子不自在。狗屁蚊子倒是烏泱泱的,老子皮這麼厚都不頂事。

這水看上去碧綠碧綠的,實際上臭得很,表面功夫都給誰看啊?反正不是給我這號人看的,半夜臭氣熏天的,一早上倒是在河中間停個船,機器聲轟隆隆的,剛剛睡熟被他奶奶地吵醒了,光天化日之下騙人,我呸!

這女的穿條白色長裙子,打了把滿是粉嘟嘟小碎花的陽傘,路過時飄着香味,聽她嘴裏說的是個啥:“這一流城市綠化真好,這麼澄碧的河水還污泥治理呢!”二虎爲了看她,頭都快擰成麻花了,一聽這話,沒勁了。“傻帽,屁都不知道。”

二虎看了一早上的人,夠了,無非是行色匆匆的趕路人。

這些人真有好事的,有的偷偷摸摸地瞟他幾眼,那眼神裏散發着試探,被二虎冷不丁瞪眼嚇得麻溜地收了目光;有的好奇又充滿疑惑地盯着他,從上到下、從裏到外的,就差端個顯微鏡研究研究了,結果腳下一歪趔趄了一下,二虎哈哈地大笑開來。

有個保安大叔直接坐到他對面了,手上提着一袋包子和豆漿,例行公事般地喫着,二虎的喉嚨不由自主地跟着吞嚥,他餓了。

二虎沒好氣地說:“在這喫個毛,滾到外面去。”保安看上去老實巴交的中年人,棕褐色皮膚層疊着深深的褶皺。

他走過來是因爲這個20出頭的瘦削的高個子男孩像他的兒子,他兒子再也回不來了。大二暑假打工掙錢,爲了救助一個落水的小男孩永遠告別了人世。

保安沒說啥,走的時候把袋子裏面包好的包子和豆漿放在他剛剛坐過的位置上,慢悠悠地走遠了。

二虎看到包子眼睛亮了,他昨晚上沒喫過東西。管他三七二十一呢,狼吞虎嚥開了,噎的直打嗝,慌忙擰開豆漿,咕咚咕咚灌下肚。他滿意地摸摸肚子,看着過往的行人彷彿可愛一點了。

二虎命硬,剛出生就把媽給剋死了,上面還有個姐姐。老爸打工從建築工地上摔下來整張臉血肉模糊,賠償了18萬。

二虎就因爲這18萬,走上了混喫混喝的路,姐姐嫁人後也沒少操二虎的心。二虎輟學時14歲,跟一幫遊手好閒的地痞流氓打遊戲、喝啤酒,他當大哥好多年,錢敗光時睡過好幾個姑娘,最後一個大着肚子看着他窮困潦倒、食不果腹的。

二虎開始偷後來搶,沒出大事,被抓進去又放出來。他姐姐最後跪在地上把頭磕破又撞牆暈過去,他才說到外面打工掙錢養活自己。

到建築工地當小工,累得他渾身痠痛,肉和骨頭感覺都分離了,他咬牙忍住了,沒慫。可是工錢一推再推,最後老闆卷錢跑了。二虎不幹了,奶奶地,騙到老子頭上了,別讓老子看到你,否則陰曹地府見。

他甩手不幹了,不受這份牛馬罪。他幹酒店保安幾個月,感覺實在無聊,能把人憋死,天天像個電線杆子立在那,受不了那份洋罪。

二虎在這一片遊蕩了快一個月了,睡過地鐵站、醫院、天橋下面…他閒蕩時候看到過睡涼亭的人,看上去很舒服的樣子。萬萬沒想到,是這副樣子。

二虎躺在那睡得十分香甜,34度的高溫,讓他滿頭大汗,不過不影響做夢,早飯帶給他好運氣了。

38度高溫時,他醒了。“奶奶的,誰搶了老子的雞腿。”他用手劃拉了一把臉,甩出去的汗珠子在陽光下晶瑩剔透,水真他奶奶的邪乎,明明酸臭味十足,卻照樣亮晶晶的。

他不知道去哪,順着路走吧,混點喫的先,他兜裏還有最後十塊錢,他買了一小袋餅,花了兩塊錢。正喫着香呢,一個踉踉蹌蹌的老人從他身邊經過時不偏不倚地倒下來,他的餅掉了一地。

他怒火中燒,破口大罵:“你個老不死的眼睛瞎了嗎?老子剛剛買的飯被你撞翻了,賠吧!

”老人坐在地上還沒起來,路人陸陸續續圍攏過來,二虎一看,大事不好啊:“你個老傢伙這是想訛我啊,你真是眼瞎了,我可不是你找的人!”

有個路人說:“你這小青年怎麼說話呢?尊老懂不懂?滿嘴不敬之語,實在沒禮貌。”

老人在路人攙扶下慢慢起來了,稍微動動感覺沒大礙,顫顫巍巍地說:“沒得事。沒得事。我這腿突然一軟,就倒下來了,還好有他在,倒的不那麼利索。”

二虎一聽來勁了:“咋樣,我這相當於救人呢!你們指手畫腳地知道個屁!”

有人想跟他理論,被路人勸說散了。二虎還是聽到:“社會的敗類、人類的渣滓,咋沒人管管呢!”

二虎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出來了,“你丫說誰呢?活得不耐煩了是吧?老子走路幹你屁事!”二虎有點晃晃蕩蕩的,嘴脣也有點哆嗦,他真動氣時候就這個樣子。

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動真氣了,這不是他一貫的作風。原來把一個人的腿硬生生用棍子打成粉碎性骨折,他的臉都沒太大變化,內心也不知道什麼是恐懼。

他生氣,非常生氣,嘴巴里罵罵咧咧的。看到路邊停放的共享單車,一腳就給踹倒了,踹一輛不夠,一連串的倒了一片。路人沒有人停下來說什麼,只是很怪異地看着他,感覺他像精神病。

他又看到了一輛電動車,一腳踢翻,還用手用力地打了一拳,又補了一腳,店裏出來兩個女孩,輕輕地扶起車,一句話不敢說。

二虎感覺自己十分憋悶,“這幫烏龜王八蛋欺負我,罵我!你們算個毛!”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遠,天漸漸黑了。他筆直走的,沒轉彎。

路邊正好有一個公園,他隨便找了張椅子躺下來,石椅滾燙,他似乎沒注意到,感覺心涼。

第二天,天剛矇矇亮,他的肚子咕咕叫。他午飯吃了幾口餅,晚飯沒喫,他想起了昨天早上的包子和豆漿,想起了那個老人,想起了他的爸爸。他很久很久沒想到過爸爸了,模樣有些模糊。

他跑得很快,沿着路一直跑到河邊那個亭子。亭子被幾個警察用警戒帶圍起,一個頭發亂蓬蓬的裹着破被子的人死了,周圍一切安然無恙,一定是自己死的。周邊慢慢地被封起來。他心抖了一下,擡頭的時候看到了那張棕褐色的臉,那雙含着淚的眼正深情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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