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這場雨是7月20日下午變大的。
這之前，河南人完全沒意識到它會多大。
氣象部門連續發佈的20多次高預警信號，鄭州防汛指揮部不到24小時連提3級的應急響應（19日22時爲第一次，到20日17時已提到最高級別的I級），都像是別人家的事。
大家照常上班，照常生活，樂觀的人們有時候還在調侃：“我不用去看海了，海來河南看我了。”
但是到了20日下午之後，河南人就真切感受到大自然的威力了，全網也迅速變了語境，“河南加油！”“河南挺住！”的打氣此起彼伏。而災情最爲嚴重的鄭州，隨即成了全國的焦點。
雨一直下，越來越大，雨水匯成洪流，迅速淹了街道，淹了車輛，灌向住房。
大街上濁浪滾滾，險情無數，電停了，交通斷絕，好多人回不了家，見不了親人，還有人失聯。
這本是災難電影裏的畫面，但它是真的。這畫面觸目驚心、揪心，也隨即引發了一場全國性的大戰。
關鍵時刻，河南人在自救，全國在支援，中國從來沒有誰放棄誰。
而且這一次，河南發生的種種，也同以往一樣，不斷讓中國人破防。
21日，可以說是全網高度發酵的一天。這一天，我們不但讓全世界看到了特大暴雨的樣子，也讓全世界看到了什麼叫鄭州人，河南人，中國人，什麼叫抗擊災難，用力活着，什麼叫激盪人心的愛。
21日，也可以說是全網感動反思的一天。這一天，中國人似乎也整個體悟到了大自然的破壞力，人心的愛力、抵抗力、團結力，以及生命和生活的本質和意義。
——生死一線，你最終想起的並不是自己，和生活中的那些糟心事。
泡在水中，中國人仍有熱量去管別人。
存亡之際，中國人仍有力量保持秩序。
關鍵時刻，中國人面對救援，選擇的是讓別人先走。
我們在這一刻，展現的是人性光輝，我們在這一刻，也顛覆了平日對生活，對人生的認識。
——人生的意義，原來並不是那些大而又大的東西，而是我們日常生活中，一再忽略的瑣碎。
而這一切，在被困四小時左右的鄭州地鐵五號線上，得到了最好最真切的體現。
1.
沒有人知道明天和意外會哪個先來。
實際上早就沐在雨中的河南人，這之前，對這場暴雨的嚴重性，也根本無法形成清晰的概念。
因爲它太大太快，前所未有，任何地方遇到了也會措手不及，再好的城市建設也難以防範。
德國前陣子的特大洪水，是不是號稱“千年一遇”？但誘發它的暴雨是什麼概念？一小時的降雨量，不過23.7毫米而已。
而鄭州呢？一小時達到過200多毫米，24小時高達624.1毫米。
那麼這又是什麼概念？
這概念就是：
一般24小時的降雨量達到250毫米，就已經是特大暴雨，而鄭州這場暴雨是它的2.5倍。
鄭州之前的年降雨量，也不過600毫米左右，而它現在是一天下了一年的雨。這相當於一天之內，往鄭州傾倒了數百個西湖。
所以關於這場雨，我首先想說的是，暴雨的確是極值暴雨，救災的確是複雜工作，請務必少點嘰嘰歪歪。
沒人不想自救，沒人不想救人，你沒經歷的，河南人經歷了，你想到沒想到的，河南人都會想到。
而且相比之下，我們的反應已經夠迅速，夠強大，夠高效了，河南絕對值得驕傲，中國絕對值得驕傲。
實際上類似的抗險救災，也從來只有我們能夠做得最好——很多人應該都看到過這樣一個畫面吧？
五號線地鐵上下來的一箇中年男子，露出了最令人難忘的笑容，他說：“反正就感覺一看見消防官兵來了，心裏就踏實多了。”
子弟兵一來，雨再大，人心也會放晴。這種感覺，只有中國人懂。
2.
人沒有經歷災難，就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生死，真正的恐懼，什麼叫愛與奉獻，頑強勇敢，什麼叫團結互助，真誠守望。
這幾天我們看到最多的是什麼呢？
各平臺上，到處是感人事蹟，朋友圈裏，到處是關切和鼓勵，以及各區域的救援電話，和物資信息。
子弟兵們，和救援人員的作爲不必說了，暴雨中搶修電路的工人，藉助微弱燈光搶救、照顧病人的醫生、護士，無償對災民提供幫助的商家，抱團行進的路人，突然跳水救人的陌生人……這些事數不勝數。
有些事並不是很大，但最能體現生存的考驗，人性的力量，人心的偉大。其實，對於身處災難的人們來說，他們最刻骨銘心的，是死亡如此之近。而對於我們，最貼近，最共情的，恰恰是那些經歷過驚心動魄的生命之旅的普通人。
因爲他們就是我們，他們爲我們打開的，正是一扇非常時期，最真實的，生活、生命和愛的窗戶。這裏面也有好多東西，一定是我們平時意識不到的。
鄭州暴雨時間軸上，第一個雨況展現者，應該是馬明強。
馬明強20日下午一點多去鄭州大學地鐵站，準備返回上海，在路上，就感覺到雨勢越來越猛。當他到達地鐵站時，四面八方已經一片汪洋。
車不能坐了，馬明強只好返回。但當時的水，已經到了馬明強腰部（他身高一米七五），而且也無法站穩。
馬明強靠爬上一塊很大的複合板，纔沒被大水沖走，但那“船”是隨機漂流的，根本停不下，也不知道會把他帶到哪條河流。
馬明強當時被很多人看到，還有人拍了視頻，這就是網上所說的：“古有達摩祖師一葦渡江，今有鄭州居士一席過市。”
人們是覺得他太淡定了。
然而馬明強卻說，漂流中的他恐懼極了（也應該有極大的孤獨無措感），如果不是消防衝鋒艇的搭救，不知道會什麼結果。
馬明強是從一點多感受到暴雨威脅的，而徐明是20日下午兩點，從鄭州火車站下車，躲進鄭州大學口腔醫院的。
他說他身高一米八，當時最深的水到了他肚臍眼。醫院裏，醫護人員都在門口緊急構築“防禦工事”，這當中，有一輛小轎車被水推來，一下子撞到了醫院門口的路沿上。還有位倔強的老大爺，曾經非要離開，但他在洶湧的水流中只走了一會，就不得不回來。
這後面，醫院大廳裏已經有一百多人，大家也都意識到了，沒有人能夠憑一己之力走進醫院。於是他們就開始一邊往外排水，一邊組織力量“撈人”。
晚七點後，醫院停電，一片漆黑，護士招呼所有的人，移到了地勢更高的培訓教室。她們非常耐心，一直在維持秩序，安慰那些哭鬧的孩子……
這是怎樣一種經歷啊！那一夜於他們，肯定終生難忘，非常難熬。但他們也一定是自豪的。因爲那天夜裏，這裏有一羣人，創造了奇蹟。
——他們雖然有家難回，卻不但救了自己，也救了別人。
21日，網上有大量親歷者的自述出來，那都是死裏逃生的記錄，因此鄭州的情況，就讓外面的人更加了解。
一位女網友說，她一路趟水，平時三十分鐘的路程，用了五個多小時。
水有時候到大腿，有時候到胸部，到脖子，她還有好幾次差點被水沖走。
在農科路，她還曾親眼看到一個叔叔被電。叔叔被電了，一面很無助，一面還在朝別人喊：別過來，水裏有電！
所有人都驚慌失措，最後還是女孩的同伴遞過去一根木棍，才把他拉了過來。救人的人，手臂也被電麻了。
接下來這夥人就一路艱難行進，一路對所有的行人喊，那邊有電，快繞行！
死亡真的如此之近！但我要自己活，也要別人活。而這，正是那天大多數趟在水中的鄭州人的共同經歷。
他們中，當然還有人依舊在努力堅守責任，幫助別人。比如一直站在塌陷下水道口，等待軍車的環衛工人，比如鄭州大學醫院裏，那位一家三口分別在不同地方的醫生，比如在高速路邊，自動、無償地給堵塞的車輛提供食物和水的村民，比如主動往家裏拉了好多人，又管飯又熬薑湯的一位大嫂……
也有人經歷了更大的危險。
但是若論死亡威脅的迫近、重大、複雜，可能很少有人可與五號線地鐵上的那500人相比。
3.
鄭州地鐵五號線上的情況，震撼了多少人？反正事件發生後，鄭州曾有無數人慶幸過，自己因爲種種原因，逃過了一劫。
一位網友說，她們公司是下午四點放假的，但她們到達地鐵站時，地鐵已經停運。
因此她們就只有步行回家，去經歷差不多的遭遇。
那時候，家的吸引力是無限的，大家的恐慌是巨大的，一路所見，都增加了這兩種感覺。
路上，一個姐姐被水衝起來大喊救命，旁邊一位男士救了她。晚上八點左右，她們走到天宏大廈，水已經到了肩部，有時候也需要拉着繩子。但她們無路可走，無處可去，不敢停下。
有一陣子，水到了脖子，這位網友沒法呼吸，想哭，但終於沒哭。因爲哭是沒用的。
眼前的大河，水中被淹沒的車輛，不時傳來的呼救聲，都讓人絕望，這位網友最終，是被男同事帶到安全地帶的。
他一直拉着她，一直拉着，始終沒有放開。
女孩後面打開手機，纔看到了地鐵事故，那一刻她想，大水遠比想象的可怕一百倍，但我比起地鐵裏的人，幸運多了。
那時候，她還沒有到家，並沒有徹底脫離危險，但她已經覺得，活着真好。
還有位網友的講述，多少有點令人啼笑皆非，這如果換了時間、場景，就是一個段子。
她說她19日生病了，生氣老公不管她，氣哭了。結果第二天發現，老公沒去上班。他請了假，說要在家照顧她，和兩個孩子。
然後，那天的雨就越下越大，鄭州成災。而她老公每天上下班，都是要乘坐五號線，經過沙口站的。
所以她說，幸虧我休產假，在家休息，幸虧大寶感冒了，在家休息，幸虧我前天和老公慪氣，他沒去上班。災難離我最近的一次！我們全家人躲過了一劫！不容細想。
——救命的哪裏是吵架啊！是愛。
4.
鄭州地鐵事故發生在海灘寺站與沙口路站之間。原因是7月20日下午，鄭州地鐵5號線五龍口停車場，及周邊區域出現了嚴重積水。積水隨後又在當日晚18時左右，沖垮了出入場線擋水牆，進入到正線區間。
五號線就因此不得不在隧道停下。而當時不停倒灌入地下隧道，和5號線列車內的暴雨雨水，也隨之困住了那500乘客。
大家20日出門時，當然對暴雨的可怕結果難以預料，但事故過程中，列車長和大家都是非常努力的。
列車長首先曾想把車開回海灘寺，但他們被自動化運營的雙刃劍割到了。地鐵有自動保護設置，鐵軌上爆出火花也開不了。
後面，水進了車廂，水位升高，車內缺氧，列車長也曾經組織大家自救。先是帶大家往地勢高的車頭走，然後又曾打開第一節車廂，讓大家從人行通道出去。
然而，這其中只有一小部分人走了出去。
因爲人太多，人行通道非常狹窄，不久後，外面的水也湧了上來。列車長因此就只好帶回大家，關閉車門，等待外援。
真正的考驗開始，留在車內的人，當然經歷了絕大的煎熬，但是想到那裏面有好多婦女兒童和老人，或許這是當時最適當的反應。
這一點，看看張先生的敘述就可知道。
張先生也是五號線上的一個，他後面曾經和十幾個人，一直扒着隧道旁邊的欄杆爬行。當時隧道里的水已經漫到肩膀，又水勁太大，他們並沒有別的辦法。
但就是這樣，張先生身邊也有很多人被水沖走，很快只剩下幾個。
艱難爬行中，張先生和一個小孩都沒勁了，那一刻，張先生曾想過放棄。但他終於咬牙挺了過來。
他一直在用胳膊拐着管子行進，就這麼一下下拐了出來。他最後是被消防救了，看一下，胳膊上全是傷痕。
很顯然，外面的那種情況，體弱者勝利走出的希望不大，很可能不只是12個人遇難。這場事故最該慶幸的，還是救援及時趕到。
那麼留在車廂裏的人，到底都經歷了什麼，纔會讓大家那麼震撼、感動，並讓一些人如此慶幸？
5.
五號線親歷者中，“奇蹟奇緣”的帖子曾經人氣最高，但她因爲遭到女拳亂捶，又不想在這種時候過多佔用大衆的注意力，就刪了貼子。
奇女士同樣是下午四點下班，當時積水已過膝蓋。她起先不敢走出，曾拖延了一個多小時。她後來是想到不可能在公司過夜，才終於硬着頭皮出發的。
奇女士的行程肯定不易，她起初本以爲上了地鐵就萬事大吉，卻不料，這遠比待在公司艱難。
地鐵只過了一站，就停下了。車停下不久，車廂就開始慢慢進水。那時候，所有的人都傻了。
奇女士後面當然也曾跟着撤離，但她並沒能走出去。重新回到車上後，奇女士發現，那時候，車內的水已經到了腰部，大家只能站到座位上去。
可是外面的水，裏面的水，還在漲，最後人站到座位上，水都到了胸部。這就沒法不叫人害怕。
但是這之後更可怕的，是車廂內的氧氣越來越少，好多人出現了呼吸困難症狀。
人出不去，門不敢開，窗戶不敢砸（外面水位太高，砸開了水就會進來，內外的水壓差也非常致命），大家缺氧，呼吸艱難，有人出現低血糖，這是最致命的，也是所有親歷者最離不開的話題。
那種情況下，絕望會一點點把人擊潰，所以當時就有很多人已經在交代後事。報出銀行卡號，囑咐家人，等等不一。
那一刻，奇女士也想交代一下，但她想了想，最終只給媽媽發了一句話：媽媽，我可能快不行了，我有點害怕。
奇女士這句話，不知道曾電到了，惹哭了多少人。
奇女士從六點到八點半，一直處在崩潰的邊緣，後來就因爲缺氧，暈倒了。
她這句話，曾經讓很多網友疑惑，覺得水那麼深，暈倒的人怎可能沒事？其實這是奇女士沒交代明白。
當時大家都集中在車頭三個車廂了，那是人擠人的情況，大家也都在用身體互相支撐，並竭力幫助、救助那些體弱的人。
這其中，還有一個孩子，曾經被大家接力舉着。那些接近崩潰的人，素不相識的人，在那種時候，仍舊給了別人生還的希望。
奇女士後面是被媽媽的電話震醒的，那邊有救援隊叔叔的聲音傳來。他問了情況，並告訴她說，救援隊正在想辦法。
隨後，列車頂上傳來腳步聲，救援隊真的來了。當時水位已經平穩，車廂因水力的衝擊，一面傾斜，窗戶露出。大家齊心合力使勁砸開玻璃，空氣隨即透了進來。
人只有在這種時候才能真切感受到生命的美好，一片互相道賀安慰的聲音中，奇女士清楚地聽到，那裏的人都在喊：讓暈倒的人先走。
大家一起行動，先把暈倒的人救出去了，然後男人們就都說，讓女生、孩子、老人先走。沒有人爭搶，男生們自覺站在兩邊，真的讓女生先走，就是情侶，也放開了彼此的手。
奇女士被人又拉又託送出去的，但她因爲頭暈，走不動了。然而她不管在哪停下，都會有男生女生對她說，你靠着我。
奇女士因此說：
我有幸生在華夏，生在一個有愛的國度，遇到這麼多善良可愛的人。
意外真的會來，如果今天走不出去，我會很後悔。後悔有太多的事沒做，太多的人沒見，太多的東西沒喫。更後悔，沒有跟爸爸媽媽弟弟說一句，我愛你們。
你看，人在生還之際想到的就是這些，活着本身，是如此簡單。
6.
《中國青年報·冰點週刊》上的那位自述者，大概是敘述脈絡最爲清晰的一個。她可以解釋很多疑點。
這個女孩上車前，也沒覺得有多大問題，她同樣是在列車緊急停靠後，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她曾經親眼看到過列車長一直在不停地聯繫外面，還曾想把車開回去。
也看到過，車進水之初，大家基本聚集在車尾。又因爲地鐵是由東往西行進，停車位置的地勢東低西高，不久在列車長指揮下去了車頭。
女孩也曾跟着離開列車，進入人行通道，但一小部分人到了相對安全的位置後，後面來的水就已經又猛又急。如此，大家的被困，就已成定局。
但這個女孩的敘述點，顯然有些不同。她說，被困那段時間裏，她所在車廂的整體狀態非常不錯，大家都很有秩序，也都會去安慰、安撫，那些膽小、焦躁、在哭的人。
所有人都像約定好了似的，誰也不說喪氣的話，最後也都在儘量保持沉默，保持體力。而那些態度更積極的人，則在不斷嘗試各種辦法，聯繫外界，聯繫家人朋友，請求支援。
最可怕的時間是晚上九點左右，那時候車外的水，已經一人多高，車廂後半截的水，已經到了車頂。
當時第三節車廂排在後面的人，水到了胸部、脖子。
缺氧情況自然出現了，有人開始發抖、大喘氣、乾嘔，孩子、孕婦、老人體力不支，更加危險。女孩實際在車外的水漫過頭頂時，就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
她起初怕家裏人擔心，並不敢說明情況，但最後，也開始交代後事。
人在這時候的惶恐、絕望很難描述，這期間有個小夥衝動起來，要去砸開玻璃，一位大叔制止了他。
所幸，這後面的水位沒有繼續上升，車廂也因爲水流衝擊，出現傾斜。車廂上翹的一邊，車窗露出水面。
大家隨即決議，用滅火器砸開窗戶。
窗戶砸開，空氣透進，那一刻，空氣是有形的東西。
救援人員就是這時出現的，女孩說，她覺得最先救出去的應該是三個孕婦。然後就是孩子，女生。女孩出來後，曾親眼看到救援人員都站在水中拉人，大家也都在互相攙扶着行走。不能走的，誰都會管。
女孩自稱膽小，但已經夠強韌了吧？
網上還有位男士說，他身高一米八三，車內水位最高時到了他胸部。他回到家後，曾一直蹲在地上發抖，滿腦子都是“姐姐醒醒！”“老公醒醒！”的呼喊。
7.
網上還曾有一個視頻，出現了一隻女人的手，印在五號線列車車壁。染着指甲，很美。那隻手已經令人震撼，而旁邊的聲音就更加令人震撼。
“我不知道這會不會是最後一刻。”
五號線的500乘客，都經歷了大部身體泡在水中，被絕望一點點吞噬的感覺，而網友“樵夫觀點”的講述，給了我別樣的體驗。
他說他是知道危險的，但他當時爲了給孩子買着急用的東西，不得不去了地鐵站。
列車被困後，大家都曾經歷過最初的恐懼慌亂，但慢慢地，也都鎮定下來。後面開始出現呼吸困難時，大家就儘量不說話，以減少氧氣流失。
有個階段，很多人都在打電話哭，並安排後事。樵夫說，大自然面前，人類太渺小了，說不怕不崩潰是假的，但我仍舊從中看到了男人的擔當，和大家彼此的幫助。
這很像《鼠疫》裏的那句話：真正的勇敢不是不怕，而是心生恐懼，卻依然選擇前行。
樵夫也給父母打了電話，但他怕他們擔心，沒敢多說，只是交代他們注意身體。
樵夫在那一刻想起了父親的過去。他愛喝酒，脾氣不好，動不動發酒瘋，所以樵夫上大學時，很少回家。
有一次，父親打電話來，哭了，說他沒本事，讓孩子大學沒畢業就去打工。
那一次，樵夫也哭了。後來，等他有了孩子，就漸漸體諒了父親，只是溝通仍舊不多。
樵夫的父親，現在老年癡呆，但是20日晚，當樵夫給父親打電話時，他卻好像非常清醒。
他曾經問兒子，你怎麼樣了？又說，外面的雨很大，你在哪裏，我去給你送傘。
樵夫那一刻的眼淚是真忍不住了。他說，希望你們不要像我這樣後知後覺，也請記住，無論父親什麼樣子，有沒有給你很多，他起碼把你養大。他會無論你做了什麼，都只有原諒，只有愛你。
樵夫最後當然也獲救了，他曾經聽到救援人員在外面說，不要害怕，有他們在，大家就不會被拋棄。
樵夫在這一刻，又忽然明白了，爲什麼抗戰時期，會有那麼多軍人義無反顧。他們是因爲心中的美好，因爲骨子裏有無私奉獻的精神。
樵夫親身經歷了那場生死，他是被消防官兵救出來，他有資格說這樣的話。他也親眼看到了難友的作爲，有資格說，災難面前，國人的素質一下子體現出來了，那是內心的素質。
——每個人都很頑強，每個人都在艱難中還記得幫助別人。
年輕人都把最早最快出去的機會讓給了老人，男人都把機會讓給了女人……
樵夫這些人的故事，是屬於整個中國的，這不只是一場生命獲救，也是一場思想獲救，心靈洗禮。
8.
我最有感覺的最後這位，可以拍出一部上好的電影。
鄭州市民宗先生，並不是五號線上的人，但是20日晚，他一直在向五號線前進。無論怎樣也要前進。
因爲他妻子在五號線上。
宗先生是六點多走出家門，去解救妻子的，當時樓下水深1米，妻子告訴他，她被困到了車裏。
宗先生一路狂奔，一路跟妻子聯繫，一路感覺非常崩潰。
7點28分，妻子打來電話，說水已經到了脖子。然後是已經缺氧……那之後，宗先生又一路大哭。
宗先生路上的艱難不必說了，他好不容易纔來到沙口路地鐵站，但門口的兩個工作人員說什麼也不放他進。他一次次衝，一次次被拽住，最後都跪下了，也還是不行。
宗先生這期間又跟妻子視頻了一下，發現妻子已經非常虛弱。這後面，又有一個男人爲了家人猛衝，宗先生趁機越過防線。
宗先生到了負二層，看到裏面全都是水，他在那裏遇到的一名工作人員，因爲他，才知道車上的情況有多危機。
工作人員立刻讓他聯繫妻子，並對他妻子說，水位已經下降，快砸玻璃，只有砸玻璃才能解決缺氧問題。
或許，這個時間點與車內情況恰好一致。
宗先生隨後就衝下去了，他衝到巷道，看到那裏有民警、地鐵工作人員、消防員，大約30人左右。
他們正在救人，宗先生也跟着去救。他在巷道上面拉出十幾個人後，才跳進去，往車廂方向跑去。
路上，他曾經看到民警在擡着四五個沒有知覺的女乘客出來。
宗先生那時肯定應該炸了，但他到了車頭時，因爲有兩個民警叫住他，要他幫忙救一個女人，還是沒有猶豫。
民警架着的女人完全沒有知覺的樣子，宗先生立刻蹲下去，背起她跑去。
宗先生跑着，曾經去摸了一下女人的手腕，發現已經沒有任何跳動，但他還是堅持前進。
前面已經到了過水的地方，宗先生這時忽然聽到有人喊他。他回頭一看是妻子在幾米之外，終於徹底放心。
妻子已經安全，這後面宗先生就全力去解救別人。他站在水裏連續工作了一個多小時，直到趕來救援的人越來越多，工作人員讓他上去休息。
宗先生沒有休息，他去找妻子了。找到時，發現妻子蓋個綠被子靠在站臺牆上，身邊很多獲救的人正全身發抖……
這是一個關於愛情、親情的故事，一個有至親之愛，也愛別人的故事，它離我們如此之近。我承認，我看的時候淚目了，寫的時候也沒忍住。
——五號線地鐵上的人，上車前，本以爲那不過是他們往常一樣的一段小路程而已，不料卻經歷了一場生死之戰。
三四個小時，這在以前，沒什麼重要，但在20日晚，它像是一生。
那是一個讓他們破防的時刻，也是一個讓國人破防的時刻，那一刻，我們終於明白了：人生的結局，往往不可預測，人並不一定有太多的時間去準備結局；我們原來有那麼多難以割捨的東西，而這些東西在平時是那麼微不足道。
它或許只是遺憾出門時，沒跟爸媽打個招呼，沒給賭氣的情侶一個笑臉，沒捏捏孩子的臉蛋，沒跟朋友喝一場早就說好的敘舊小酒……
死亡如此之近，人生的意義纔會如此清晰，而這意義，歸根結底，就是把握現在，用力活着，好好經歷，好好去愛。
——向死難者致哀！祝河南儘快好起來，祝我們永遠都挺好。
• END •
文/九鴉
圖/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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