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盆海棠花


我姥姥家有一盆四季海棠,它總是開着粉紅色的花。花有兩種,一種像蝴蝶一樣,花蕊毛茸茸的;另一種有粉白的子房和毛毛蟲般的花蕊。我非常喜歡這盆花。

在老師佈置的作文裏,我大概是這樣寫的吧。那是多久前的事呢?總有近幾十年了吧。

現在,這盆海棠花又回到了我的面前。嚴格意義上說,它不是當時那一盆了,是它的孩子的孩子的孩子麼?是每一次截下的枝條扦插成活的新生命,但總歸還是那個基因喲,因爲我看它那花朵的顏色,和從前別無二致。但也有些不同吧,當我想給它沖洗灰塵的時候,葉片枝條輕易就折斷了,非常柔嫩,受不了一點委屈,這不符合我的記憶。如果是它這麼脆弱的花,是怎麼樣活了這麼多年呢?也許我的記憶是不準確的,畢竟我也從未侍弄過它。它就像我的姥姥呀,留給我的總也是美麗的印象,我卻從沒爲她做過什麼。

我的姥爺去世了,在前幾天。從此在這個世界上,我再也沒有姥姥家。我是一個性格寡淡的人,逢年過節,所能走動的親戚,除了孃家,就只有姥姥家。去年姥姥去世後,仍可偶爾帶着小孩去轉轉,以後再也沒有那個地方可去。

我是跟着姥姥長大的。母親總反對我這樣的說法,她認爲她並不是沒有參與我的童年,我這樣說彷彿是譴責她作爲母親的不稱職,她強調我總是纏着她,以至於沒有上過一天幼兒園,母乳喫到了兩歲,自己雖脾氣暴躁但從未打罵過我。那當然是沒有錯的,這些說辭也被我沿用至今,我對女兒也常說着同樣的話。而當我回憶起我的童年,卻總是想起和姥姥在一起的時光,我想我的女兒將來也會是一樣。這本也正常,中年人總是忙碌,孩子都放在老人那裏。我想說的是,每次當我做夢,夢到家的時候,出現的永遠是姥姥家。

現代人喜歡談論一個觀點,原生家庭和童年陰影,認爲長大後種種不當行爲導致的悲慘後果都可以追溯到兒時的經歷。我極其厭惡這種說法,這完全是教育程度提升造成年輕人推卸責任的水平越來越高。也沒有高多少,只是以前的人不這麼說,都說自己命不好。可是今天,我看着一屋子的綠植和電視櫃旁的各種擺件,回憶起我的童年,深刻地感受到姥姥對我的影響。連母親都說:你和你姥姥最像。

我的姥姥去世了,在姥爺之前。我好想念她。是在姥爺去世之後,我更加地,特別地,想念她。還記得去年姥姥去世的時候,我去給她上香,一屋子的親戚都望着我,因爲人人都知姥姥最偏疼我,我想也許我該哭吧?一滴眼淚也沒。我心中反覆地對自己說:情到深處自然濃,意到濃時怎忍舍。情到深處無怨尤,人亊滄桑卻何求。我上完香後,和兄弟姐妹默默地爲姥姥疊元寶。我怎麼能這個樣子?自己也很驚詫。我也不是不悲傷,可我又有什麼辦法?我哭不出來,在重目睽睽之下。只有在我獨自走在路上,在我夜深睡不着時,我很想她。那時的我纔會淚如雨下。

我和姥姥是一個星座。姥姥是個嚴肅講究的人,我很像她。人人都說我像她。明明事事都也周到,感情都也深厚,卻不懂表達。

我想要姥姥家的海棠花。只要有了她,就象我依然在姥姥家。

前幾天姥爺去世了,家裏東西都分了。我姨知我心心念念,特意給了我這盆海棠花。和我記憶中不同,只剩了葉子,沒幾朵花。我用水沖洗過,剪下了長一點枝條泡起來。我要給它換個漂亮的大盆。我在網上看了教程,我要培育更多盆花。我要送給我的姨姨舅舅還有我媽。我想要這盆海棠花能夠送到愛姥姥的每一家。我不知道我能不能養得好,就像我不知道我夠不夠孝敬老人,擅不擅長培育小孩,這只是我美好的願望吧。

姥姥喜歡養花。花多好,生生不息,總是活着啊。人無百年好,花無千日紅,這話不對呀!姥爺他活了一百零一歲,花至今還開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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