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鴉》:尋找父親的萬佳,作者何以讓她與那個男人相處那麼久?

“母親蘇珊娜的過世使得十三歲的萬佳不得不離開故土巴西,離開里約熱內盧一年四季都遮天蔽日的樹冠,離開記憶中藍鴉色的貝殼,隻身一人踏上尋找父親的旅途”——這段文字印在了巴西作家阿德里安娜·里斯本創作、中央編譯出版社出版的長篇小說《藍鴉》的封底上。一節短文,存在着一個大問題。

短文中所指的繼父,名叫費爾南多。費爾南多是蘇珊娜的第一任丈夫,與費爾南多離婚後蘇珊娜與丹尼爾結婚並有了女兒萬佳,說費爾南多是萬佳的繼父,總讓人覺得有些不對勁。

不過,對《藍鴉》這本小說而言,怎麼界定萬佳與費爾南多的關係,不那麼重要。以我所見,阿德里安娜·里斯本創作《藍鴉》的意圖,不在於萬佳最後能否找到生父。作者爲《藍鴉》設計一條萬佳尋找生父的副線,只是爲了故事的豐富性,所以,明明爲了丹尼爾而去美國的萬佳,並沒有焦急萬分地馬上去尋找父親,而是在費爾南多身邊逗留了那麼長時間。那麼長時間,是不是爲了讓萬佳與費爾南多一起在尋找生父這件事上從長計議,從而讓萬佳的尋父之旅跌宕起伏《藍鴉》因此顯得非常好看?不,萬佳與生父丹尼爾之間的瓜葛被作者處理得匆匆又敷衍:幾通電話後找到了丹尼爾的母親佛羅倫斯,去佛羅倫斯家讓佛羅倫斯確認了萬佳是丹尼爾的女兒,(“你笑起來和你爸爸一模一樣”),得到丹尼爾身在何處的消息後也只是“我後來和父親見過幾次面……丹尼爾來美國出差,順道來看了我”,僅此而已。只有這樣的權重,就將“十三歲的萬佳在母親過世後隻身一人踏上尋父的旅途”當做《藍鴉》的主要內容印在封底上,實在有些牽強。

不是將女兒去美國尋父的路線圖直接指向丹尼爾,而是讓萬佳去科羅拉多投靠在丹佛一家圖書館當保安的費爾南多,小說一開始行將離世的蘇珊娜替女兒做出的尋人計劃,就顯得非同尋常。當然,我們通過萬佳的敘述得知蘇珊娜有一個與過往生活的人際關係做出強硬切割的習慣,包括與萬佳的外公、自己的父親,蘇珊娜也是隻要相處不快就一刀兩斷,那麼,萬佳出生時便與之分手、如今女兒已經12歲了蘇珊娜不知道丹尼爾在哪裏,也沒什麼可意外的。問題是,與費爾南多分手在先,蘇珊娜怎麼就保留了與費爾南多相忘江湖卻還彼此牽掛的關係?我依據原著所能做出的解讀是,與丹尼爾的婚姻是這世間千千萬萬男女之間發生過、正在發生、以後還會發生的愛情故事的果實。而年初相遇、年末就分手的這段關係,要用愛情來時一陣風去時一道閃電來形容,也未嘗不可;可我更願意理解爲,是因爲蘇珊娜念念不忘費爾南多而無法與丹尼爾在一起,所以,萬佳的出生證明上父親的人選是費爾南多而非丹尼爾。至於離婚後還久久不能忘懷、因而長久地保有費爾南多聯繫方式的原因,小說巧妙地利用蘇珊娜的女兒萬佳在費爾南多幫助下尋找生父的過程,來一一展現。

萬佳,生於1987年。萬佳12歲時,新世紀正向我們緩緩走來。萬佳出生時,自1950年代起由諸個列強構築起來的鐵幕次第坍塌,世界貌似繁榮處於天下一家的幻境中,地球人除了擔憂查丹諾預言會不會成真外,似乎也沒什麼可懼怕的——與萬佳同時代的那撥年輕人成長於和平中因而覺得世界原本也永遠會像他們所看到的那樣,天下無事。他們怎麼會意識到,在他們出生前20年,這個世界曾經無比殘暴過。與費爾南多在一起的6年裏陸陸續續聽費爾南多述說過血雨腥風的過往,並相信和平以及天下大同在人類漫長的歷史中只是短暫一瞬的蘇珊娜,相信等待萬佳他們的終究是勢不兩立到你死我活,因而,在告別這個世界之前蘇珊娜假借讓萬佳尋找生父,實際上是讓費爾南多將他的故事再說一遍給女兒萬佳聽。走出書外猜測阿德里安娜·里斯本創作《藍鴉》的意圖,也是想告訴像萬佳一樣年輕的讀者,巴西不僅僅只有一年四季都遮天蔽日的樹冠和藍鴉色的貝殼,更有叢林深處游擊隊的故事。

發生在巴西叢林裏游擊隊的故事,是怎樣的故事呢?阿德里安娜·里斯本用幾乎記實的手法如此還原着:

在政府軍隊祕密保存的遊擊檔案中,一隻耐心的小“蛀蟲”在字母、數字和郵戳間鑽研着。失蹤了的兒子在哪裏?他是在什麼情況下失蹤的?他的屍體被埋在何處?一尊好端端的身體怎麼就變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屍體?(第78頁)

C小隊的一名女游擊隊員被捕後,在被送往巴西利亞之前就在阿拉蓋亞的金剛鸚鵡之河的河岸邊經歷了不折不扣的煉獄……她一絲不掛,被三十多個男人圍在中間拳打腳踢。在即將被打暈之際,她被帶到了河邊,頭被摁在水裏,幾近窒息。全身溼透的她隨後又被施以電擊。她又被帶到了河邊。如此反覆下去。(第153頁)

大屠殺在之後的那個月開始了。在政府軍的抓捕和圍剿下,游擊隊員一個接一個地被消滅。可能奇哥預感到了這一切。也可能他只是懷疑。害怕。最終放棄。(第174頁)

奇哥,就是費爾南多,一位曾經的叢林游擊隊員。不論是懷疑還是好怕,奇哥費爾南多在戰友或死無葬身之地或去向不明之後,能在丹佛圖書館充當保安來了卻殘生,是幸運還是不幸?隨着時間的流逝,不幸漸漸成爲主調,因爲他的心始終被離開戰友的悔恨啃噬着,所以,灑脫不羈的蘇珊娜與之離婚,又何嘗不是因爲對他的懷疑或害怕的唾棄?!而蘇珊娜以讓費爾南多的名字落在女兒出生證的方式諒解費爾南多,她是漸次理解的費爾南多的選擇。

理解不代表可以忘記,所以,《藍鴉》哪裏是十三歲女孩隻身踏上尋父之旅的故事?那是作者想要通過一個十三歲的女孩留下一段不該忘卻的過往,“我想知道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想讓他那些曾經被‘鬼魂附體”的日子在我眼前一一展現,想知道那些‘鬼魂‘是否真的會害人,還是說它們也是被逼無奈才成爲‘鬼魂’”,萬佳說出的這段話,毋寧說是蘇珊娜的心聲。而蘇珊娜的心聲,正是阿德里安娜·里斯本完成《藍鴉》的動力——那些漸漸被塵封的游擊隊員的故事,應該成爲巴西人乃至全世界人記憶中藍鴉色的貝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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