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女員工跑到公司食堂發傳單、拉橫幅,終於把阿里推向風口浪尖。網友們紛紛爲女員工叫好之際,我覺得真特麼悲哀。
一個女人要把這種事鬧大,去面對全公司的輿論,已經壓力山大,而她如果還要面對全社會的輿論,心理壓力已經無法計算。
非常之舉,必有非常原因,這更多不是勇敢,而是無奈。
成年人誰不知道道德法律的界限在哪?!這哪裏是一般的騷擾、性侵,簡單的道德法律問題,這分明是一種常見的職場霸凌。
什麼叫霸凌?
霸凌,首先是權力不平等,力量不對稱的欺凌與壓迫,身體攻擊、語言攻擊,硬暴力、軟暴力都包括在內。
公司對員工,上司對員工,男上司對女員工,所謂的企業文化價值觀對小小個體,這能平等能對稱嗎?
都美竹被灌酒,女員工被灌酒,商業環境下的陪酒文化,及其背後的貓膩,誰能說這只是局部的毛毛雨?
這裏面當然也軟刀子硬刀子都有。軟的不行來硬的,硬的不行來軟的,打你還不許你哭。
他們可是領導啊,人家這是帶着你創業績。
領導平時光輝燦爛,多麼良善,你想得到他會賣你,毀你,甚至親自下手嗎?
這也是熟人關係。公交車上遇到行爲不軌的路人,你罵幾句,踢一腳,給一巴掌,都不用留情面,可同事關係,熟人關係,上下級關係,就相當難辦。
你還要在公司,在人手底下混,事情不明朗前,你只得忍着,而不小心被灌醉了,你又稀裏糊塗。生存遠不是對錯那麼簡單,要麼丟工作,要麼丟客戶,你怎麼選?
客戶至上,顧客是上帝,這早已被所有企業,所有的生意人奉爲至高無上的準則,它看上去那麼正確。
可是顧客真都是上帝嗎?上帝就可以爲所欲爲?客戶第一真永遠正確嗎?服務至上難道代表委曲求全,沒有原則與底線?
有多少客戶第一,其實是業績第一,錢第一?有多少惡,其實一直藏在這面大旗下面?不業績第一錢第一,能有這樣的酒文化嗎?能這樣毀人不倦,賣了人還讓人幫着數錢嗎?
阿里的幾名員工用技術多要了幾盒月餅,立刻被開除了,而爆出醜聞的領導呢?你看,這裏從觀念到生存,到權力地位到力量,你都得挨宰。所謂的企業價值觀,有時候也是壓死人的東西。
然後,霸凌是一種習慣性攻擊行爲,多次重複的負面行爲,會給受害者帶來長期的身體或精神傷害。
阿里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是不是有一句“很黃很暴力,很強很持久”的激勵語?阿里所謂的破冰文化,是不是曾經有以下非正常的洗腦與訓練?
新員工在破冰環節裏,被要求舌吻,或者脣吻,還要自曝私生活細節,不肯說的,就一個問題八瓶啤酒。
有些團隊在小年會時,還會要求女員工躺在下面,男員工在上面比賽做俯臥撐……
我們現在是可以要錢不要臉的,連劉某雲這樣的大文人都會說要臉沒出路,臉薄沒將來,試想,諸如此類的霸凌,怎可能不成爲習慣性動作,多次重複的負面行爲?
如此這般,那麼第一時間報警,報公司的女員工,當然就會被漠視,被拖延,被冷處理,被當成工作性質的問題來對待,在三天後得到這樣的處理通知了:
爲了你的名聲,王成文不能開除。
如此這般,女員工當然也就掉到了一張網裏。
這張網,通常由大環境、小環境、處理者共同組成,它具體到阿里女員工,就是大環境、造成侵害的工作環境和上司、處理不當的公司上層。
三角形最穩固,三角形的網是一張鐵網,最能讓你掙扎不得,徒喚奈何。這種情況下,女員工要麼“生”,要麼“死”,要麼忍氣吞聲,要麼破網,再無選擇。
阿里女員工爲什麼沒像大多數人那樣認命?這無非因爲世界上總有人會“死”不甘,忍氣吞聲不甘,只好選擇破釜沉舟,魚死網破。
她開始的時候,何曾要這樣決絕,她原本不過想通過正常渠道,求得一個正義、公道而已。
所謂白天不懂夜的黑,其實一般人哪裏知道職場性騷擾有多麼複雜,職場女人在某種情況下有多麼孤獨多麼難!我不妨給大家舉三個真實案例。
第一個。
有一個女孩在辦公室被騷擾,立刻報告了上司,但沒有任何結果。
她找朋友抱怨、傾訴,朋友說,你必須要兇起來,讓他知道你不好惹。但因爲這種事很難界定,不好解決,你也只能考慮妥協。這妥協包括你儘量不要在晚上人少的時候加班。
這事就是被騷擾女孩的朋友說出來的,她當時罵:這很委屈,真他M委屈,錯的人不是你,但你卻必須妥協。
你還要在這裏混的,我能怎麼說?後果不是我來承擔,所以我不敢鼓動她去報案,或者把事鬧大。我有自己的生活要過,不可能永遠護着她,我沒法負責。我只能提供建議。
第二個。
C女士遇到的是一個有婦之夫,大她17歲。他說他喜歡C,經常動手動腳。
有一次,他甚至在倉庫裏把C壓倒牆上,差點性侵。C立即報告了主管,但是主管只是說了句知道了,就再沒有後話。
沒有人幫C解決這件事,只因爲那個男人很重要,公司少不了他。
C有一天忍無可忍,在辦公室大吼:你有話說話,動手動腳幹什麼!這纔跟上司徹底撕破了臉。
但她後來終於辭職。
不只是這個原因,但這是原因之一。
C現在每提起這事,就非常無奈:
性騷擾這東西,不是你說他對你騷擾就能構成騷擾,在你知道而別人不知道,對方又拒不認賬的情況下,你完全只有喫虧二字陪着。
我現在一想起這事來就特別生氣。我全身被他摸過的感覺太噁心了,我希望他能有報應。
她只能寄託於報應。
第三個。
職場性騷擾屬於職場霸凌,A對這點非常贊同。
她說,這事很複雜的,一開始,你會蒙圈,會再三確定你是不是搞錯了。
真的會蒙。我經常看到有人指責、質疑站出來的受害者,爲什麼沒有第一時間做出反應,去報案,可是以我的經驗,你當時真會不知道如何反應。你可能要過點時間,纔會質疑自己爲什麼那麼軟弱,想明白應該發聲。
然後這種事真的發生了,你會覺得孤立無援。
我那次被老闆侵犯,跟我關係特別好的男同事都走開了,只遠遠地看着我。同事也不敢救你,他們還可能認爲,你是不是自願攀這種關係。當時要不是大老闆的司機幫我脫難,我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老闆後面發短信道歉了,我就只能當什麼都沒發生。因爲發聲並非那麼容易,執行起來會有許多難點。
職場性騷擾真的很難舉證,誰給你作證?人家如果說你是主動的,是設套,你怎麼辦?
也有人會說怪話:誰叫你這麼會打扮呢?你要平時像個大嬸,會發生這種事嗎?倒好像你愛美,就給了他們侵害的權力。
可是你如果不報案,不追究,那還是會有閒話。如果老闆在後面對你好點,人家就會說,她果然是爲了往上爬勾搭老闆。
我自認我打拼到今天的地位,都是憑本事,沒有使用任何手段,可是職場女人實在太難了。外人很難感覺到那種被欺負的難受,我都會質疑自己做錯了什麼。
一面是客戶和老闆,一面是工作和生存,喊口號沒用的。我當然會對自己的軟弱很生氣,但有些事還是不能不擔心,不考慮。
我佩服敢於捍衛自己權利的人,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那種壓力。我感覺與上司與客戶打交道,怎麼都是喫虧。不是丟工作就是丟客戶,卻沒有人能夠幫你。
A算高知,去過很多國家,但女人的生存環境如此,她也做不了什麼新女性。
可是你以爲這樣就完了嗎?被霸凌的女人,往往還會遇到更多上帝視角,更多霸凌。
類似的新聞大家都看過不少,相信也看到過很多人愛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指手畫腳。
你沒錯你怕什麼?你爲什麼穿那麼少?你爲什麼不第一時間報案?誰知道你怎麼想的?你沒證據就是污衊。
這些人簡直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他們嘴炮山響,可身邊發生了可怕的事立刻跑出老遠,就連聽到隔壁家暴,都不敢過去敲門。
倒地的老人不是不敢扶了嗎?路見不平一聲吼不是都從來沒有嗎?但他們就是會覺得自己比別人高明高強百倍。
雙標之下,他們那時候又會說,自我保護要緊,那又不關我的事。
現實裏不作爲,網上亂放炮,這種人,你除了讓他們二次傷害,二次霸凌,還能指望什麼?他們恰恰是巨大的社會壓力之一,只能讓受害者更難。
總而言之,現在的女人大都在各種各樣的職場行走,做着跟男人一樣的事,也做着跟男人不一樣的事。
男女平等,所以就做着一樣的事,男女有別,所以就有不一樣的事。
男女平等和男女有別同樣重要,所以也就一樣的不一樣的事都做。
有男人沒男人都可以活下去,並活得挺好,這聽上去的確很美,但可惜的是,職場裏不會沒有女人,也不會沒有男人。
所以這就決定了,職場女人們一面猩紅嘴脣高跟鞋,貌似享受着時代的紅利,一面白天的熱掩不住夜晚的冷,只空掛了亦舒女郎的表象而已。
職場女人的難與孤獨,難在觀念與現實的環境,阿里女員工的遭遇,不過是一個縮影。遇佛殺佛,遇鬼殺鬼的自由和瀟灑,其實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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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九鴉
圖/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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