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世卿 第二十六章 童岄的回答

“凡地,有絕澗、天井、天牢、天羅、天陷、天隙,必亟去之,勿近也。吾遠之,敵背之。軍行有險阻、潢井、葭葦、山林、翳薈者,必謹覆索之。”

此篇是孫子兵法行軍篇第九,行軍打仗凡遇到絕澗、天井、天牢、天陷、天隙這樣的地形,必須迅速撤離,切不可靠近,然應讓敵人靠近它。軍隊行軍和駐紮附近有險峻道路、湖泊沼澤、蘆葦、山林和草木茂盛的地形,必須謹慎地反覆搜索,這些都是敵人可能設下埋伏和隱藏奸細的地方。

無爲細細批閱童岄寫就的兵法策論,露出滿意笑意。童岄這些時日交上來的策論越發機敏沉穩,可以瞧見他如今已將孫子兵法和無爲寫就的札記融會貫通。他甚至根據濟城和邳州地形風貌,水源山林實況,寫出了一份詳盡作戰策略同時交於無爲。無爲伏在桌案上細細看了,心內越震驚越滿意,對童岄的瞭解便又加深一層,心中亦更加篤定。

無爲起身走到窗邊,揹着手立在窗前,就着月光望着鹿璃山頂皚皚白雪,深邃的眼睛裏明暗交錯,斑斑駁駁的竹影映在他臉上,映出許多滄桑,但這滄桑卻因童岄而舒展。他還記得,初見童岄時問他要的那個答案,如今童岄已然回答了他。

他,頗爲滿意!

無爲回頭看了眼攤在桌案上的竹簡,又露出暢然笑意:邳州可復。若西越多幾個童岄一般的年輕人,西越定能穩居列國之間,不再受強國欺凌。

當年他們於陣前橫刀立馬,戰後暢飲言歡,看這茫茫河山荒蕪,土地肥沃卻無人耕種,水源充沛而灌溉野草,只不知萬千子民要何時逃離戰火,免於各國混戰,列強爭霸,真正得到安穩?

無爲深深,深深嘆下口氣,望着山頂皚皚白雪濡溼了眼睛。如今葉景殊死守住了潭州,童莘爲邳州殫精竭慮,心力交瘁而亡。哪怕,哪怕他躲進這深山,都逃開不了,逃開不了……如今他能將畢生所學傳於童岄,他無能爲力之事,不可轉圜之事,或童岄能做到也未可知。如此他終是對得起老友託付,也對得起故土。

對得起故土?故土何在?故人又何在?何在!無爲心中隱痛,不忍再看山頂白雪,再看遙遠的月兒。

她是否還在?若在,發上是否也如雪一樣白了?無爲不止一次懷疑過,他這輩子到底是爲何?若爲了光耀門楣,可父母故去都未有兒送終。可是爲了西越,那他又如何要逃?便是留在照阜,以熱血諫君好了。可是爲了她,爲了他自己?無爲無法再想不下去,孤寂落寞地迴轉身,將窗戶死死掩住了。

童岄讀書又至深夜,此間連外面混叫不清的鳥蟲都寂靜無聲,唯獨他桌案上昏黃色油燈還明明滅滅。一陣風從虛掩着的窗戶掃進來,拂在他身上清清涼涼,倒讓他清醒過來。

他放下竹簡,伸了伸腰身,起身走到窗前,將窗戶推開,滿院子月光便都湧進屋裏。他擡頭便見清兒屋裏的燈也還亮着,她影子映在窗棱上,正低頭一陣一線縫着什麼。童岄低頭看自己身上的衣和鞋,心內即暖又愧,更多的卻是不忍。

童岄直直站在窗前,愣愣瞅着清兒窗戶發愣,直到清兒放下手中活計,俯身將燈吹滅才罷。他纔回過神,搓了搓發脹的雙目,失魂落魄地吹了燈回到塌上。

他這一夜的夢,又盡是清兒,逃也逃不開清兒的身影。

童岄夢裏薄霧重重,凌亂又壓抑,卻甜蜜而期待。清兒提着衣裙跑在前面,他想去抓她,提醒她前面是懸崖峭壁,可他拼了命也追不上她。他恍惚明白這一切都不是真實的,自己不過是陷在夢裏,可眼見她離懸崖越發得近,眼看就要跌下去,他又心急如焚,不管不顧拼命追去,腳下卻仿若有沼澤茅草,死死絆着他,如何都跑不過去,任他拼命掙脫,卻無論如何都掙脫不去。

清兒一腳踏下去,童岄嚇得魂飛魄散,死命跟着撲過去……他渾身便是一抖,冷汗泠泠從夢裏驚醒。

童岄再也睡不下去,打開窗戶見東方起了魚肚白,乾脆背上弓箭和揹簍上山打獵,畢竟,廚房米缸卻是空了,他又如何讓清兒一人織布換錢買米!

清兒昨晚做衣睡得晚些,早起頭還昏昏沉沉。這天一天熱似一天,該換薄衣了。無爲身上那件深衣穿了有幾年,瞧着卻越發不合身。清兒心中微痛,這兩年師父的身子骨好像突然就傴僂下來,瞧着也越發單薄。無法,她只得將無爲舊衣拆了,重新與他做了。倒是童岄,越發健碩,無爲衣服上拆下的素布,皆縫在他衣角,衣服寬大些,練功也方便。

清兒燒好早飯,才發現童岄大敞的房門,裏面收拾的整整齊齊,卻不見人影。她正詫異,童岄頂着一頭薄霧,扛着一隻野豬開門進來。

清兒看到這麼大隻野豬心內一驚,旋即看他濃重地黑眼圈,心內不忍。

“你何時出去的?”

“睡不着便起得早些。”童岄將野豬放下,接過清兒遞過來的涼茶,咕咚咕咚便將碗飲盡,“等下我將它帶下山換些米,我見米缸空下去了。”

清兒一時訝然,有些感動,沒想到連米缸如此小事都在他眼睛裏,當真,當真不像個少主。

清兒深深瞅了眼童岄有些呆愣,童岄低頭掃了眼自己身上,有些摸不着頭腦,笑問:“怎麼了?”

清兒回過神,低低垂下眼簾:“我着實沒想到,邳州少主還會想着米缸裏的米。你當真,當真與他們不同。”

“誰們?”童岄放下茶碗,俯身瞧着清兒的臉,柔聲詢問。

清兒罕見地露出溫婉笑意,在陽光下格外好看,卻只瞧着他,並未回他。

童岄瞭然於心,微嘆:“你知道在我們邳州,無論是誰,無論官職,秋收都是要下田與民勞作的。”

“沒想到,沒想到童老將軍治下的邳州,竟然如此清明!”清兒崇敬地瞅着童岄,“我幼時,時常聽師父講起童老將軍許多舊事,心內甚是崇敬,原還有此事。”

“你說師父常常提起父?”童岄深深思索着,“那他們應該認識啊。”

“你還在猜師父身份?”清兒掩嘴低笑,“師父不僅常提起邳州童老將軍,他或還認識潭州葉景葉將軍也未可知?還有老子李耳,孔子孔丘這般大賢呢。少時,我和師父差不多走遍了整個西越,見過許多人,許多事,所以我才知道,你這個少主,和別處少主不同。”

童岄着實被清兒逗笑了,一時笑得暢快,竟一掃胸中陰霾,瞬間釋懷了昨晚不快的夢。

“哎,你這丫頭,如何拿爲師打趣。”無爲從屋子裏出來,正巧撞上清兒替他“吹牛皮”,便佯裝不悅地沉下臉來嗔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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