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與後人

上週六,回老家祭祖。

天藍得可愛,絲絲縷縷的白雲,自由舒展着腰身。淡青色的遠山雲蒸霧繞,就像披着潔白的哈達。巍峨的鐵塔,擎着銀線目送遠方。綠絨毯一般的花生地讓人心生喜歡,想伸出手去觸摸那點綴着露水的一片柔軟。流水潺潺的小溪旁是開得潑辣的牽牛花。這一切的一切,繪出一幅生機盎然的田野畫卷。

行走在綠色的田野上,我問老爸,今年莊稼好嗎?老爸環顧四周,吁了一口氣,籲出一聲“好!”就好像他多少年沒呼吸過這麼清甜的空氣了,想一下子把胸腔的陳氣置換出來。高粱和玉米的確長得挺拔,比去年來時要高壯許多,我記得魏巍在《誰是最可愛的人》中形容那位戰士就像一棵黑黝黝的高粱,我始終納悶,高粱是綠色的,怎麼會黑黝黝的呢?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只有高粱長得粗壯時,纔會濃綠得發黑。老爸彎腰拔了一棵花生,磕了磕根上的泥土,“今年雨水太好了,花生秧長得太高,不容易結角”……他對這片田野、對這片田野上生長的每一棵莊稼都充滿了感情。

到了我們家的墳塋地,一看周圍長滿了半人高的蒿子,密密茬茬,連人都進不去了。只一年沒來,怎麼能長這麼多。野草嘛,雨水好就瘋長,老爸一邊說,一邊彎下腰,拿把鐮刀割起來。我見老爸割得慢,我來吧,我哪裏用過鐮刀啊?模仿着爸爸的樣子,我左手握住一把,右手拿着鐮刀割,怎麼這麼費勁?“那鐮刀太鈍!”老爸道出原因。自己逞能,只好硬着頭皮幹,我是連割帶拔,又將撂倒的蒿子抱走扔到了5米以外的地方。哪裏幹過這樣的活兒,只一個小時,我就累得半死一般。

老爸小心翼翼拔去墳頭的野草,我用一根大棍子挑着焚燒。這下,爺爺奶奶可發了,肯定成爲遠近聞名的富裕戶,想買啥就買啥,花不了的施捨給沒錢的……連煙燻再加上剛纔割草累得流不完的汗,刺激得我眼睛淚流不止,要是遠處有人看着,會說這孫女得多悲傷。其實,親人去世久了,便沒有了悲痛欲絕,只有無限的懷念。我眼前又浮現出奶奶坐在炕上用玉米秸給我扎小馬車、爺爺在小爐子上爲我爐餑餑的情景,那是我多麼美好的童年時光啊。

下山的時候,老爸拿着鐮刀走在後面。我轉過身,想象着爸爸少年時的樣子。他一定無數次走在這鄉間小路上,後來走向了學校,走向了城市,再後來,城市裏有了我出生的家。少年時的他,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來,自己會有個女兒是我這個樣子……

田野是個極具生命力的地方,只要有泥土,有水,便有了野蠻生長的植物,它們無法無天地繁榮,漫天遍野地擴張。也許,去世後的人來到田野上,是搶佔了野草的地盤。要是沒有後人,只需幾年,野草就會收復失地,步步爲營,就再也找不到當初下葬時的模樣。

“一個人還得結婚生子啊,沒有後人可真不行!墳前連個拔草的人都沒有,”回到家後,我和兒子娓娓道來我和老爸祭祖的過程。

“等以後我去世的,就把骨灰撒向大海。裝在骨灰盒裏,黑裏咕咚的,簡直是暗無天日。你看,大海是多麼大的骨灰盒,那多敞亮啊!”本來,我想用拔草引導一下他的婚戀觀,結果他的海葬觀四兩撥千斤一般破壞了我的良苦用心。

“怎麼?你學蒙古人啊,死後天葬,屍體喂狼,《狼圖騰》裏就是這麼寫的,因爲狼是草原的保護神。”

“對啊,吃了那麼多年的魚蝦,死後也該回饋一下魚蝦了!”

如此說來,是不需要後人拔草了,還是不需要拔草的後人了?我陷入了深思……

20210821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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