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窗:壞小子

                壞小子

——《詩經•鄭風》戲評之一

        聽聞一個笑話,說老婆問老公要錢花,老公猶疑不給,老婆說:好吧,我找別人要。老公馬上排出一沓:乖,花去,咱家有!倒回到2500年前,一個年輕女子也用了這方法。你聽,她多麼驕傲:
子惠思我,  你如果好意相親。

褰裳涉溱。  撩起衣便可渡溱!
子不我思,  你如果並不誠心,
豈無他人?  難道就再無他人?
狂童之狂也且!你這廝別太驕矜!
子惠思我,  你如果好心相思,
褰裳涉洧。  且撩衣便可渡洧!
子不我思,  你如果並不誠意,
豈無他士?  難道就再無他士?
狂童之狂也且!你這廝別太狂氣!
        衆位看官,您看出來了,這是《詩經鄭風》中的《褰裳》,被宋代朱熹老師斥爲“淫奔者之辭”中的一首。《詩經》中“風”有160首,其中至少90首寫男女愛情或婚姻生活,朱老師視其中二十幾首爲淫辭,尤其痛恨鄭風,也難怪,鄭風21首,20首都關乎男女之情。孔老夫子當初刪編時,不知何想,竟保存了這些。他說: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思無邪。思無邪,有“思想純正”說,有“使人讀詩無邪念”說,筆者認爲還是程伊川解釋得好:思無邪,誠也。即表達真性情。
        回到這首詩,仲春,少男少女齊聚溱洧河畔,傳情擇偶。有一女子頗爲熱辣主動,朝自己看上的一個小子挑逗笑罵:不說自己想對方,卻說對方想自己;不說自己熱烈,卻罵對方太狂,爽朗中有狡黠和矜持。我們似乎可以想見她滿面羞紅眼神斜睨的樣子,能聽到她潑辣大膽的叫聲和笑聲。這在詩經中,怕是唯一一個有獨立自強意味的一個女子。

        最後一句“狂童”,有幾種解釋,有人譯作“傻小子”,有人譯作“壞小子”,從詩的戲謔意味來說,譯作“壞小子”似乎更合適。李敖在考證“且”字時,順便提到這首詩,說“且”在這裏應是用最初的象形意,即男子的生殖器,並且句子應該斷開:狂童之狂也,且!大意爲:你小子狂個卵啦!真真是符合他語出驚人的風格,倒也合情理。還有人說“且”,通“跙”,意爲去,即:滾蛋!此與李氏翻譯都有點粗俗,倒莫如將“且”譯作“切”,你小子狂個啥啊,切!是否更有點意思?
        只是這裏的“壞小子”被嚇跑了,還是像開頭的老公一樣乖乖就範了,那還真得發揮各位的想象,看看這“壞小子”夠不夠“壞”,愛她不愛,敢不敢愛。
        還是鄭風,有詩名曰《遵大路》,這裏的女人和男人就和上文不一樣了。
遵大路兮,    沿着大路追上去啊,
摻執子之袪兮!緊緊地拽住你的袖。
無我惡兮,    你千萬不要嫌惡我呀,
不寁故也!    不要這麼快速地背棄故舊。
遵大路兮,    沿着大路追上去啊,
摻執子之手兮!緊緊地拉住你的手。
無我魗兮,    你千萬不要嫌我醜呀,
不寁好也!    不要這麼快速地背棄相好。
      《毛詩序》謂此詩曰“思君子也”,未免牽強。倒是朱熹的“棄婦說”合乎詩意,不過他將女子斥爲“淫婦”,似也臆斷。從詩中明確點明關係的“故”和“好”來看,足見女子和男子的關係十分密切,即使不是結髮夫妻,也是相愛甚早、相處多年的一對情人。不幸的是,“女子重前夫,男兒愛後婦”,和詩經中數十首詩的棄婦一樣,她在色褪貌衰之後,遭到了喜新厭舊的男子的嫌惡和遺棄。只是她沒提過往的甜蜜,沒說自己的辛苦,甚至也沒怨男子的負心,只是踉踉蹌蹌追出去苦苦地哀求。這悲愴的哀求,分外真切,格外叫人痛惜。
        這固然是被棄者的掙扎,可是掙扎的結果是什麼?喪失自己的尊嚴,也未必能挽回這個壞小子的心,他甚至逃得更快更遠。
        不禁想要把這兩首詩聯繫起來,那位潑辣大膽的主動追求者設若能如意得到郎君,若干年後,那個“狂童”是否成爲後詩中出走的人?那個女子還敢不敢說:豈無他士?她會不會成爲大路旁拽住壞小子袖口死死不鬆開的人?畢竟,在那個社會的婚姻制度下,男人更容易變成“壞小子”。自然,女子如何不斷成長,保持自信和獨立,也更是我們要學習的問題。
        女人,不必要挾,不必哀求;你若盛開,蜂蝶自來。

                原載《平原文學》轉載《牧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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