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週日，堂弟拉着小學剛畢業的兒子，蹲在40歲的妻子牀邊，認真而嚴肅地說：你放心吧，我會好好把咱們的兒子養大，供他讀書，看着他娶妻生子；我也會帶着他常回家看你媽媽，再忙，每年至少一次；每年清明我也會去你爸墳上祭奠……要等你弟弟來告別嗎？
瘦弱如干柴一般的弟媳，微笑着，虛弱地說：不-用-，弟-弟-早-見-過-了。沒 -什 --麼---不---放--心---的， …………我……走……啦……
說完就瞌上雙眼，安祥從容地告別，像是要去遠行一樣。
堂弟媳是四年前查出來肺癌晚期，早就被判“死刑”了，之所以能活到今天，完全是因爲兒子。兒子就是那尊綿延媽媽生命的佛。
記得《一個瑜珈行者的自傳》裏曾說過，有的上師可以讓人起死回生，有的人分明已經斷氣了，但是上師可以讓他靈魂歸來，再延長一段時間的生命，將未了心願完成。於是，此人就真的可以又復活了。當時書看到一半就不想看了，認爲是神話。
“弟媳走時，與木乃伊的差別就是，僅是皮膚的顏色不同而已，她是米黃色，木乃伊是黑色。” 嫂子也在“送行”的人羣裏，回家時如此告訴我。
堂弟與弟媳一直恩愛如初，堂弟高中畢業，就跟着大哥在家裝的隊伍裏幹活。什麼木工、瓦工、油漆工、電工的活他都幹。人敦厚，話少，對工錢也沒那麼計較，認爲自己年輕有的是力氣，多幹一點少幹一點也沒什麼。所以，找他幹活的人也特別多。
弟媳166的個子，人長得漂亮，大專畢業，打工認識了堂弟，很快就被他的踏實征服。且十幾年的婚姻如一日地恩愛。天妒佳人吧，還記得弟媳因“感冒”咳嗽，而查出肺癌時，堂弟哭着給我打電話：
“姐，完了！上天爲什麼這麼對我們？她這麼好的一個人，還這麼年輕，沒過多久好日子呢。不該啊！兒子還這麼小，她也放心不下啊！”
難過歸難過，堂弟還是要擦乾眼淚，在弟媳面前強裝微笑，還要繼續打工掙錢，他說要掙更多的錢，花多少錢都不遺餘力。他以爲不告訴弟媳病情，她就不知道自己得的是什麼病了。
化療過後，弟媳也貌似好轉，精神比之前還有活力，所以要求繼續返回自己的幼師崗位，一邊上班一邊照顧上小學二年級的兒子，該化療時再去醫院化療。
接下來的幾年裏，弟媳首先開始教才上小學二年級的兒子買菜、做飯。這幾年，菜場裏沒有人不認識這個孩子，因爲能長期出入菜場的孩子，除了他沒有第二個。
路上常常有人指着他說，“喏，那不就是那個常去買菜的孩子嗎？”
從買菜的選材開始，什麼樣的菜可以買，什麼樣的肉紅燒，什麼樣的肉炒肉片。然後是教兒子洗菜，切菜。擀餃子皮，剁餡，拌餡，有的我們都不會，我的小侄子都會了。
其次，給兒子報了一個跆拳道的班，兒子已經拿到了黑帶，且堅持鍛鍊的孩子發育都很好，不僅個子已達178，人還長得健壯，結實。
有媽媽的傾情陪伴，兒子在班上的學習也是靠前的，今年小升初，弟媳又親自給兒子選了離家近的寄宿制名校，且辦好了入學手續，只等開學。
上週六下午，弟媳跟兒子說，她想喫餃子了，才12歲的兒子去菜場買了8塊錢的肉，並沒有讓賣肉的用機器絞，而是拿回家自己在廚房，一刀刀切碎，剁好，拌好，然後自己擀皮，包了一頓餃子。
其實，此時的弟媳早已耗盡了體內的所有真氣，可能已是多器官衰竭，因爲幾天都沒有排泄了，哪裏還喫得下餃子，就喝了兩口餃子湯而已。我想她也只是想再驗證一下，看看兒子是不是可以獨自管好自己，在沒孃的日子裏會不會捱餓而已。
週日一早，弟媳就與堂弟和兒子辭別了。
按照當地的規矩，一般走後第三日“送上山”，也就是週二上午，而兒子是週二下午開學，去學校報到。所以，弟媳是算好時間的，不會耽誤兒子上學的，也不會讓兒子帶着遺憾的。
走在“送行”隊伍最前面的堂弟父子倆，失魂落魄的樣子，看上去像是無家可歸的，迷茫的流浪漢。尤其那個長成大人模樣的孩子，無助的捧着媽媽的照片，萬般的不捨與不可思議的神情，直戳所有人的心。
想起《盤古神話》故事，在天地還沒有開闢以前，宇宙就像一個大雞蛋一樣混沌一團。盤古巨人在這個“大雞蛋”中酣睡了十萬八千年後醒來，發現周圍一團黑暗，他就張開巨大的手掌向黑暗劈去，一聲巨響，“大雞蛋”碎了，其中混濁的東西慢慢地下降，變成了腳下的土地。盤古很怕天地再合攏起來變成以前的樣子，就用手撐着青天，雙腳踏着大地……
盤古憑藉着自己的神力，終於把天地開闢出來，可是盤古也累死了。
盤古臨死前，他嘴裏呼出的氣變成了四季飄動的雲，聲音變成了雷霆，左眼變成太陽，右眼變成月亮，頭髮和鬍鬚變成了夜空的星星，身體變成了東、西、南、北四極和雄偉的三山，血液變成了江河，經脈變成了道路，肌肉變成了農田，牙齒、骨骼和骨髓變成了地下礦藏，皮膚和汗毛變成了大地上的草木，汗水變成了雨露。
盤古就連犧牲後的身體也是如此悲壯地奉獻給了人類。
難道這只是神話故事嗎？哪一位母親不是如此呢？爲孩子撐起一片天地，竭盡最後一口氣，只爲能看着孩子走向自己的未來。
所以，嬸嬸在哭別時說，我知道當年醫生說的半年壽命並不是虛誇，而是有佛保佑你，硬是等着兒子長大，看着兒子餓不着，能放手了，才放心地走……
曲黎敏老師說，家裏有了小嬰兒，就像是“神仙”進家門了，因爲他全身都是香的，包括腳，所以人人都愛親他的腳。你全家人，呵着，護着，捧着，而他根本就不屑一顧——你對寶寶愛得歡天喜地，糊里糊塗，他對你還是不屑一顧，我們極端真誠，而他的一個淡淡的微笑就給了我們“天堂”的感覺。
的確，那個“神仙”，永遠都是媽媽心中的那尊“佛”，護佑着媽媽，媽媽傾其所有的付出也都是心甘情願的，虔誠的，開心快樂的。當然，在“佛”前媽媽也會有祈求，那就是希望那尊“佛”就是神仙一樣的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