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莊漫筆——《徳充符》之一

魯有兀者王駘,從之遊者與仲尼相若。常季問於仲尼曰:“王駘, 兀者也,從之遊者與夫子中分魯。立不教,坐不議。虛而往,實而歸 。固有不言之教,無形而心成者邪?是何人也?”仲尼曰:“夫子, 聖人也,丘也直後而未往耳!丘將以爲師,而況不若丘者乎!奚假魯 國,丘將引天下而與從之。” 常季曰:“彼兀者也,而王先生,其與庸亦遠矣。若然者,其用心也獨若之何?”

《徳充符》裏第一個登場的人物,叫做王駘。“兀者”是說他只有一隻腳,但是這樣一個殘障人士,卻有爲數衆多的擁躉,他的這些“粉絲”幾乎同孔夫子的門生弟子一般多。

這種現象引發了常季的疑問,他就跑來問孔子,那個王駘是位“兀者”,再次強調這個人身體的缺陷,文章這樣寫極有深意。常季說,王駘的門人快要有半個魯國之多,與孔夫子您平分秋色,不相伯仲。但是,我曾經去拜會過他,發現他並沒有對學生以及這些追隨者,做過任何開示。這些前去求教的人,都各得其所,有所受用。“立不教,坐不議;虛而往,實而歸”,這十二個字寫出了聖人教學的形式、宗旨。

老子和印度的釋迦牟尼佛行的都是“不言之教”。世尊說法四十九年,最後卻說自己沒講一個字。這是教衆生破除對法的執着,所有的法門,施設的目的都是一個,接引衆生破迷開悟。教學的形式林林總總,但八萬四千個法門,沒有高下之別,只有當機與否。

聖人的教學纔是真正的“行爲藝術”,沒有單純靠語言文字去說教,而是用行爲師範大衆。佛陀在世的時候,帶頭恪守戒律,在僧團之中擔當表率。我們今天做老師的,能不能垂範後人,影響自己的學生,首先自己一定要有所反思。

“虛而往,實而歸”,到底什麼虛掉,什麼充實了。莊子總是講這個“虛”字,這個法門修持起來才知道有多難。要放下我們的執着,對感情、物質,對我這個身體的軀殼,不該有貪嗔癡慢。世間人能夠做得到這些,已經可以說很有修行。然而法尚應舍,何況非法。佛陀四十九年的教學,到最後講《法華》,將小乘導歸大乘,但是法華會上,有五千比丘退道。修行人難以成就,只是因爲心中執守一法而以爲究竟,坐禪唸佛,持咒誦經,全部都是善巧方便,法是渡河之舟,所以最終也是要捨棄的。說回到“實而歸”,莊子指的是德充實於內,有如迷途浪子歸返家鄉,遺珠貧人重獲至寶。這是生命真正的昇華,由迷惑顛倒導正至覺悟,自此,聖人不言之教盡矣。

常季彷彿看出了什麼端倪,他猜測這位王駘王先生,是不是有什麼不必用言語,就可以使人心心相契的妙法。“無形而心成”,這是教學最高的手段,中國的禪宗用的也是以心印心。時機和條件都沒有成熟,說再多也是無益。

下面孔子開口了。他直接肯定這個王駘是聖人,我孔丘常常深覺遺憾於未能追隨王夫子,就連我都願意投拜其門下執弟子禮,天下不如我者,豈不是更應該需要這樣的老師嗎?!

“奚假魯國,丘將引天下而從之”。孔聖人是真的見賢思齊,這是值得我們學習的楷模。在佛教裏,一佛出世,千佛擁護。釋迦牟尼佛示現在這個世界的時候,像文殊普賢,觀音勢至,這些久遠劫前早已經成佛的覺者,都紛紛應化成菩薩,來幫助世尊傳道。學佛人早晚功課唸的《阿彌陀經》,後面有十方諸佛同出廣長舌相,讚歎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的大悲大願,令十方諸佛感動,所以世尊勸導衆生,去阿彌陀佛那裏參學。這就是聖人的胸襟,一絲毫不會嫉妒人。

於是常季發問,說他王駘,明明是一個殘障人,我們看到,常季已經兩次提到“兀者”了,可見他內心裏是多麼執着別人的形相外表。王駘想必是有哪裏和常人不一樣的,只是搞不懂,他的用心與一般人有別之處到底是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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