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莊漫筆——《徳充符》之三

常季曰:“彼爲己,以其知得其心,以其心得其常心。物何爲最之 哉?”仲尼曰:“人莫鑑於流水而鑑於止水。唯止能止衆止。受命於 地,唯松柏獨也正,在冬夏青青;受命於天,唯堯、舜獨也正,在萬 物之首。幸能正生,以正衆生。夫保始之徵,不懼之實,勇士一人, 雄入於九軍。將求名而能自要者而猶若是,而況官天地、府萬物、直 寓六骸、象耳目、一知之所知而心未嘗死者乎!彼且擇日而登假,人 則從是也。彼且何肯以物爲事乎!”

前面我們學習了,孔子讚歎王駘,認爲他要比自己高明太多。然而,這個常季還是不大服氣,他接着問,這個王駘,在修爲上雖說有道行,但這隻能是獨善其身,於人於世並沒有多少補益。

“以其知得其心,以其心得其常心”。修道反對的就是“知”,道心不是通過知識、邏輯、辨析證得的,搞佛學或是道學,學問做得再好,沒有實際的修證,那全無意義。聖人與凡夫都有這個“常心”,一切衆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爲什麼我們做不了聖賢?不是不能,是不爲也!我們現在的知見,全是妄想分別執着,起心動念到行爲造作,去道遠矣。佛教給我們正知正見,把原來那些個迷惑顛倒的觀念轉過來,告訴我們這個世界,包括我的身體,我所有的,通通是幻象。

常季認爲王駘是通過“知”而意識到了“心”的實有,然後去印證,最終使“常心”作用在生命當中。先有了“解”,然後去“行”,按禪宗的說法,差不多屬於“漸悟”。漸悟對一般人來說,都容易達到,可是“頓悟”就只能是上上根器的人才有可能。既然人人都有份,只要肯回頭,修持八正道,修六波羅密,成就只是早晚問題。

王駘得道修道的工夫,在常季看來,只能說是自我修養,但是,他卻影響了衆人,甚至連儒家的聖人孔子,也仰慕不已。不論世出世間的聖人,都對這個社會,對人羣充滿人文關懷。學佛修道都不離世間,沒有衆生也就不需要佛菩薩了。我們可以離羣索居,明哲保身,但是在世道清平,人文大環境良好的時代,一定要出來做事,努力幫到身邊人,尤其是子孫後代,特別需要培養成人,不能把教學擱置,只有物質而沒有精神。

我們再看孔子所說的話,“人莫鑑於流水”,人不能用流動的水做鏡子,只有在靜止的水面,才能看得見。“唯止能止衆止”,老子講:靜爲躁君。我們的心紛紛擾擾,妄動不止,怎麼樣使它安定下來?佛教給我們,把執着煩惱的念頭,執持在阿彌陀佛這句名號上面,心口意都要貫注,唸到一心不亂,這句佛號的作用,古大德曾經比喻,如“清珠投於濁水”,濁水不得不清。

知止是爲了得定,修行首先要“養正”。孔子舉例說明,在草木當中,松柏稟受天地的正氣,所以長青不凋。在人羣中,堯舜被尊稱爲聖人,因爲聖人知天命,出現於世就是爲了教化衆生。“幸能正生以正衆生”,所以要度人,先正己,在《人間世》裏面,孔子告誡顏回的那些話,也是一個道理。

“保始之徵”,意思就是“得其常心”,了悟宇宙人生真相,真的明白體會了不生不滅,也就無有恐怖了。好比戰場上的勇士,將生死置之度外,陷陣臨危毫不畏懼。修行得道的人,把生死看得如同季候的遷變、草木的榮枯,身體軀殼會隨着衰老消亡,但自性真如心恆常不動。這個真心含藏萬有,包羅宇宙,廣大不可思議。所以說是“官天地,府萬物”。“寓六骸,象耳目”,真心是暫時寄寓在我們的肉體,六根所感知認識的世界,和色身一樣,是幻象。

“一知之所知”,了達萬物與我爲一,迴歸到原點,也就是生成長育天地萬物的大道,再用這個昭昭明明的道心,觀照一切。般若無知,又無所不知。這個“一知”是遠離妄想分別執着的大智慧,我們把複雜的變得越簡單,就越發接近於道。“心未嘗死”,道心是活活潑潑的,體現大用的,悟後需要起修,還要在世間體現道的價值。

“擇日而登假”,“假”通“遐”,是說王駘已經得道,隨時可以遺世獨立,用佛教的話說,就是厭離穢土,求生淨土。但是佛菩薩不住涅槃,而是乘願再來,不會捨棄衆生而不顧。人們爲什麼願意跟着王駘學習,他並沒有刻意去張揚標榜道德,也沒有對人不停地說教,正因爲他具有不“以物爲事”的達觀超然。這樣的德行,不是那種顯示於外的,有明顯痕跡的有爲之德,所以連孔子都自嘆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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