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伍條崗

要是說山裏還有連摩托車,甚至連自行車都騎不進去的屋墼,你肯定不會相信:

上面不是說,村村通工程,哪怕只有一戶人家,也一定要把水泥路修到他門前的嗎?

我知道在黃鋪村就有這麼一個叫做“伍條崗”的小屋墼,進出真的只有一條崎嶇不平,只能靠腳量的小徑。


夜宿伍條崗,不像住賓館酒店,也不是去風景區歇民宿,真的是入鄉隨俗,隨遇而安。方老先生把我安頓在他家“客房”裏的一張牀上。

他把臉盆和水瓶先搬進來,又打開鋪蓋。突聽屋後的山上鴉雀齊唱,回頭一望,視線穿窗而出,看見對面老隊屋發黃了的石灰牆上有幾個斑駁大字,“實行計劃生育是基本國策”,生硬的仿宋體,被歲月打磨出陳舊的褚紅色。

兩三隻不知名的山雀從山林中飛出,立在瓦脊,開始用鳥語唱起山歌。方老的夫人,拄着柺棍,與之遙望,嘴裏嘟嘟囔囔着應和。

雨,奢靡的雨,終於捨得落了。

一開始,牛毛一樣,溫柔細密,試圖輕輕拍醒正在撐瞌子的茶樹與竹園。山風迴旋,松濤陣陣,把雨催成了縫衣針針眼裏的線,仍然不失纏綿,裏住漫山遍野的綠色。

沒有大雨下。方老擡頭望望天:山裏人最怕劈頭蓋臉的雨,它會在懸崖峭壁上突然衝出大大小小的飛泉流瀑,讓山洪爆發,讓泥沙坍塌。山再怎麼鐵石心腸,穩如磐石,都會被不講章法,沒有套路的雨撼動。

雨很快就停了。不過,一場秋雨一場涼,山裏的雨後氣溫降得更是快,晚飯要喝一杯酒驅驅寒。

新月升起,照着被雨洗過的山,潮潮的、青翠欲滴的、泫然欲泣的綠色,流淌進我的夢裏,夢裏都是“清泉石上流,明月松間照”的聲音。

滿山坡的淅淅唰唰,滿山谷的叮叮咚咚……

山不光不知道隔音,還喜歡迴音,因此,山在夜裏很少睡去。方老和他的夫人在隔壁也有一句沒一句地談白:這雨細淋淋的,只下這麼幾滴,連堂灰都掃不掉。唉,恐怕下半年要乾了。


呵呵,你是不是看我半夜裏還在朋友圈裏點贊,就發信息來問我:還不睡?有沒有孤獨的感覺?

山溝邊上的巨大蕨草,壁櫥裏的藥瓶,堂屋正中的牌位,和一幅松與鶴。供應屋墼裏上十戶人家醬油鹽醋、牙膏牙刷的小店,搖搖欲倒的老隊屋,陳舊的對聯與年畫。

穿在竹篙子上晾的衣褲,坐在路口大石頭上抽菸的老人,跟在方老先生後頭去挨家挨戶找破銅爛鐵碰運氣的我,歸途中遇見的松樹菇子和青花瓷片,牯牛背水庫上騰起的一層白煙。

一無所獲之後,獨自一人到山溝邊聽水滴石穿的聲音與節奏,看對面山崖上的青苔,突然感受到山對於我的誘惑。對對對,不是昇華,是誘惑。它讓我的浮躁、貪心,以及攀附與攀比什麼的,一點一點的消弭殆盡。

天快亮了,我也終於睏了,明天見。哦,是早上見了。

入睡之前,我得回答你,我說我沒有感覺到孤獨。可是,你相信嗎?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