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粱紅時蟹正肥

我的家鄉臨海,高粱紅時,正是螃蟹黃滿膏肥之時,肉似玉,黃似金,味道鮮美無比,所以“高粱紅,喫螃蟹”成了家鄉的習俗。

小的時候,爺爺過生日,恰好是高粱紅時。爺爺愛喫螃蟹,每到這時,爸爸會買上幾隻大海基螃蟹,騎行三十多里路,回到鄉下的爺爺家。一家人圍在一起喫螃蟹,金黃的蟹黃,滋膩的蟹膏,雪白的蟹肉,蘸一點姜醋汁兒,喫到嘴裏真是滿口生香,鮮嫩無比。爺爺喫着蟹肉,小口地呡着白酒,笑眯眯的眼睛裏洋溢着無盡的幸福。

喫完螃蟹,巧手的奶奶會用螃蟹腿做哨兵。她將螃蟹最後兩根圓頭的腿對插在一起做腦袋和身體,用尖尖的兩條腿做手臂,一條腿尖朝上,一條腿尖朝下,中間架上一根細木杆兒,用棉線纏牢,然後在木杆上貼上三角形的紅紙小旗,一個威風凜凜的哨兵就做好了。奶奶通常會做六個,用棉線吊在房頂上。

在東北農村,多數人家的房樑上會掛幾根纏着紅布條的蔥白,是驅蛇蟲、辟邪用的。爺爺家不掛蔥白,而是懸掛蟹哨兵辟邪。開窗時,清風拂動,小哨兵向前一竄一竄地動起來,發出沙沙的聲響,活脫脫地向前吶喊着衝鋒的樣子,是那麼的形象、俏皮。每當我看到這些蟹哨兵,會想:爸爸真是偏心,怎麼我過生日時從來不給買大螃蟹呢?

而我家,爸爸只會買一些小的“花蓋蟹”,用來燉倭瓜,或者炸螃蟹醬。花蓋螃蟹太小,摳不出肉來,只能嘬了點鮮味。每當這時,我會噘着嘴嘟囔:“爸爸偏心,就給爺爺買大螃蟹。我也愛喫大螃蟹,這小螃蟹喫不到肉……”爸爸略微遲疑一下,笑着說,“大螃蟹是好喫,好喫的東西要孝敬老人,他們年紀大了,還能喫幾年哪?我們的好日子長着呢,等你長大了,能喫到好多比螃蟹還好喫的東西哩!”

後來,等我大了些,才知道大螃蟹太貴了,爸媽平時根本捨不得買,只是因爲爺爺愛喫螃蟹,在他過生日時,爸媽勒緊褲腰帶也要買一些孝敬老人。

在我忍着口水對大螃蟹熱切地渴望中,日子過了一年又一年。有一次,爸爸果真買回來5只大螃蟹,那是1985年,他漲了工資高興。那時,我上小學四年級,妹妹上一年級。四口人一人一隻,喫完飯,盤子裏還剩一隻。那隻紅彤彤的大螃蟹誘惑着我們。見爸媽沒在屋,我和妹妹爭搶起來,都想據爲己有。爸媽聽到我們爭搶的吵嚷聲,邊幹着活,邊喊:“誰也別搶!一人一半!”那怎麼行?誰搶的就是誰的!我仗着自己個子高、力氣大,妹妹憑着“自己小,誰都得讓着誰她”,四隻小手死死地把住那隻螃蟹,拼命往自己的懷裏拽。

就在我們搶得難分難解的時候,爸爸黑着臉走進來,一把搶過螃蟹,摔到地上,用腳踏上,踩個稀巴爛,邊踩邊說:“讓你們搶,誰也喫不到!姐姐不知道照顧妹妹,妹妹不知道尊敬姐姐,不知道謙讓的後果就是誰也得不到!”我和妹妹都癟着嘴,欲哭無淚啊,看着躺在地上的大螃蟹已經成了一堆碎片兒,真是腸子都悔青了,要是不搶,至少還能喫上一半呢。

“姐姐要照顧妹妹,妹妹要尊敬姐姐”,這句爸爸媽媽曾經說過多次的話,終於在一場“螃蟹的戰爭”中讓我入腦入心。我牢牢地記住了“不謙讓”的後果。從那以後,我什麼也不和妹妹搶了,懂得了“謙讓”之時,也明白了做姐姐的責任。

如今,我已人到中年。每當高粱紅時,我也會買上幾隻大螃蟹回到父母家,做上一桌硬菜,給老爸倒上好酒。老爸也像當年爺爺一樣,呡一口白酒,喫一口蟹肉,眼角眉梢洋溢着幸福。他有時會感慨:“你爺爺活着的時候,就愛喫這大螃蟹,那時候我工資雖然低,可沒少給你爺爺買。如今哪,我閨女也給我買螃蟹喫”……

是啊,也許這就是愛的傳承吧。孝敬父母,兄弟姐妹友愛,一家人,要上慈下孝,相親相愛。生活中,父母用一言一行做着愛的傳遞,這潛移默化地影響着我的行爲,塑造着我的品格。

“高粱紅時蟹正肥”,在品嚐着螃蟹的黃滿膏肥之時,我會給孩子講這“螃蟹”與“愛”的往事。告訴他,家不僅是我們生命的源泉,還傳遞着愛的力量。(柏秋/文)

2021.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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