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四)

天亮了。

緊繃的心突然鬆弛下來,心裏默默數着一串串數字,在人羣裏,我是一座被遺棄的孤島。

在偌大的世界裏,有那麼多和我血脈相連的人,我卻那麼孤獨。年輕時,有人說我總是去盯着人間黑暗,卻忽視那些美好,怨憤充斥心臟,心魔由此滋生。

淺薄。

有人虛情假意地問候,有人淡然冷漠地拒絕,在安靜的時刻,坦然撕開人情冷暖的外皮。

響亮的巴掌切割青春的美好,一聲聲指責刺破我的心臟。

白眼狼。

誰也不是完美的人,誰也做不到完美,可總是要努力學會不那麼蠢。可我用了一輩子才擦亮了這一雙污濁的眼睛,物是人非,欲語淚先流。

謝謝你。

對不起。

這兩句話,在長長的過去說了多少遍,又有幾句是發自真心?又有幾句不過是客套罷了?

伸出一雙助人爲樂的手,乾淨善良的微笑下,不過是利用的洪流,好感,是我甘之如飴的東西。

我不是喜歡幫助別人。

我比任何人都知道我有多骯髒。

坐在牀邊的王芳安靜地傾聽着我的自述,泛着殷紅的嘴角勾勒一抹溫柔的微笑,彷彿西方油畫裏聖潔的瑪利亞。

白皙修長柔軟的手撫摸着我的左手,口中傾吐一串串音符,我卻聽不清她的任何話語。

“阿姨,您把您的資產給律師公示過了嗎?”她的笑裏沒有獠牙,軟軟的就像一塊棉花糖,讓人情不自禁地沉醉進去。

我費力地搖搖頭,疑惑地詢問爲何要公示。

“我幫您拿過去公示一下吧,這樣以後資金不會外流。”依舊是笑,變換了角度,依舊是讓人感到踏實的音色。

“房產證已經掛兒子名兒啦!”我也不知爲何猛地提高了嗓門,這一驚一乍的風格,我自己都有些難以把握,“銀行卡在那個紅櫃子底下。”

我眼神示意了不遠處的櫃子,王芳卻也未動,安安穩穩地坐椅子上,僅僅看了一眼,趕緊收回了目光,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真實的神色。

乾澀的嘴脣蠕動,放下所有的戒備,所有的祕密都變得透明可觸,怨恨,愛戀,紛爭……沒有理由地去無條件相信一個認識僅僅幾天的人,不知真心換來的又是什麼?

“銀行卡密碼是六個六。我把它託付給你了哈,這兒子是個不靠譜的,有了錢就往兒媳婦腰包裏送,老頭子有點錢都被收進無底洞了呦!”想起來自己那不爭氣的兒子,我一陣嘆息,“等我去了西方極樂世界,你就把這錢給我捐給那些活着的老頭老太太……”

話還沒說完,王芳用那裝滿了星辰的眼眸凝視着我乾澀的眼珠,無奈道:“阿姨,不要總是想着歸西,何不多看看咱家裏這孫子孫女,一個個多可人兒呢!”

我咧嘴笑笑,又想起自己那發高燒的小孫子,皺了皺眉頭。都說隔代親,可惜這兩個娃娃躲我這老太太如同躲避瘟神。

說不心疼是假的,可是一切都開始變得小心翼翼,血濃於水不過是說書人自欺欺人的鬼話,人無論活到什麼時候,都得顧念好自己。

一個不心疼自己的人,纔是真傻。

王芳默默起身,伸出那柔軟彷彿沒有骨頭的雙手,力度適中地按壓着我乾枯的雙腿。

曾經那一雙白嫩修長的腿,在歲月的打磨下,漸漸變成了兩根扭曲發黑的樹根,在尿騷味的棉被裏,瑟瑟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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