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歌慢慢地喝了杯酒,又慢慢放下酒杯,目光凝視着遠方的黑暗,過了很久,才低低地嘆息了一聲,道: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寂寞?
“當然知道,我以前就常常會覺得很寂寞。”
“那時你在想些什麼?”
“我想東想西,想出來到處逛逛,想找個人聊聊天。”
秦歌忽然笑了,“你以爲那就是寂寞?”
“那不是寂寞是什麼?”
“那不過是你覺得無聊而已,真正的寂寞,不是那樣子的!”
他笑了笑,笑得很淒涼,緩緩接着道:“真正的寂寞是什麼樣子?也許沒有人能說出來,因爲那時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你若經歷過很多事,忽然發現所有的事都已成了過去;你若得到過很多東西,忽然發覺那也全是一場空;到了夜深人靜時,只剩你一個人…”
他語氣更輕、更慢,緩緩接着道:“到了那時,你纔會懂得什麼叫寂寞。
那時,你也許什麼都沒有想,只是一個人坐在那裏發怔,只覺得心裏空蕩蕩的,找不到着落,有事甚至會想大叫,想發瘋…”
田思思道:“那時,你就應該去想些有趣的事。”
秦歌道:“人類最大的痛苦,也許就是永遠無法控制自己的思想,你若拼命想去回憶過去那些有趣的事,但想到的卻偏偏總是那些辛酸和痛苦,但是你心裏就會覺得好像有根針在刺着。”
田思思笑了:“好像有根針在刺着,那隻不過是文人們的形容而已…”
秦歌又喝了杯酒,道:“以前我也不相信,一個人的心真會痛,也以爲那隻不過是文人們的形容過甚,但後來我才知道,就算是最懂得修辭用字的文人墨客之流,也無法形容出你那時的感覺。
你若有過那種感覺,纔會懂得那些人爲什麼要三更半夜的,一個人跑到這破攤子上來喝酒了。”
田思思沉默了半晌,道:“就算他怕寂寞,也不必一個人到這裏來呀。”
“不必?”
“他爲什麼不去找朋友?”
“不錯,你痛苦的時候可以找朋友陪你;陪你10天,陪你半個月,但你總不能要朋友陪你一輩子。
因爲你的朋友一定也有他自己的問題要解決,有他自己的家人要安慰,絕不可能永遠的陪着你。
何況你也不會真的願意要你的朋友永遠來分擔你的痛苦。”
田思思笑了,說:“想不到做和尚也像做官一樣,還要那麼多階級。”
“人本來就應該有階級。”
“但我卻認爲每個人都應該是同樣平等的,否則就不公平。”
“好,我問你一個人若是又笨又懶,一天到晚除了喫飯睡覺,什麼事都不做,他會變成什麼樣的人?”
“要飯的。”
“還有另外一個人,又勤儉又聰明又肯上進,他是不是也會做要飯的?”
“當然不會。”
“爲什麼有人會做要飯的,有人卻活得很舒服呢?”
“因爲有的人笨,有的人聰明,有的人勤快,有的人懶。”
“這樣子是不是很公平?”
“很公平。”
“人,是不是應該有階級?”
“是。”
“每個人站着的地方本來都是平等的,只看你肯不肯往上爬,你若站在那裏乘涼,看着別人爬得滿頭大汗,等別人爬上去之後再說這個世界不公平、不平等,那纔是真正的不公平。
假如每個人都能明白這道理,世上就不會有那麼多的仇恨和痛苦存在。”
摘自古龍的《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