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故事的人-結尾

【1】

馬耀眼的廚師計劃最終沒有實現。 

飯館老闆胸懷更大的遠方,要做更高端的事業,把飯館盤出去了。新來的老闆和廚師長尿不到一個壺裏,然後去他孃的,廚師長走了。

臨走時,廚師長鄭重地和馬耀眼說,跟我走,我就收你這一個徒弟,必須把你帶出來。馬耀眼感動的兩眼淚花花 ,只是這個時候,他的媽媽精神上出了狀況,成了他的累贅了,廚師長罵了一句,狗日的咱倆誰運氣背,咱碰上這事,本想着咱倆將來還能在江湖上鬧個事情呢,現在看,老天爺不給咱賞飯喫,後頭要好好祭拜一下,多往寬出行。

離開飯館的馬耀眼當下是找到合適的住所先把媽媽安頓好,然後再找個活幹。媽媽的狀況日益嚴重,發展到了離不開人的地步。發病頻率高,經常在外面搶人家的孩子,被家長一頓拳腳。打她時,她一聲不吭,眼睛直勾勾盯着孩子。後來房東找到馬耀眼,房租不要了,讓他們趕緊走,再不走,他就成了攻擊對象了,有孩子的家長大概會撕了他。

送媽媽去精神醫院,馬耀眼有些不捨,聽說裏面打人呢,進去的沒幾個治好出來的。就剩下這一個親人了,他於心不忍,再說錢上也不寬展。當初知道媽媽得病去接她時,她身上幾乎沒有錢了,房東心好,沒讓她餓着,儘管可能是剩飯、冷饃,但總是救了一命。

進退兩難,每一步選擇都是無奈重重,都不是光明大道。後來還是馬老闆尋到他,馬老闆說,不看病咋行,吃藥不解決問題,要相信現在的醫療技術,錢不夠了從我這裏拿,就去公辦醫院,不要聽信小道消息,不要去偏遠的小醫院。有困難找我們。

馬耀眼心想,實在沒有辦法就把媽媽送回老家,老家總有人管吧!可是想想,他現在是最親的人,他都不願意陪伴,誰還能管呀。他想,媽媽不是有姐妹嗎,讓她們去管。

思想上的鬥爭是矛盾的,複雜的,終究是善良戰勝了眼前的利益,他決定把媽媽送往醫院。

馬老闆和他一起,把媽媽安頓好。

有啥打算?馬老闆問。馬耀眼心不在焉地迴應道,沒有想好,還是去幹老本行,現在給廚師打下手沒問題,我也有興致。馬老闆說,也好,學成了總是門手藝,啥世道都離開不手藝人,尤其是咱這行當。馬耀眼說,廚師好,不和顧客接觸,省了不少閒氣,馬叔,你的包子店咋樣,你就一直賣包子,也不升級變革一下。馬老闆說,我這手藝是大小學的,我奶奶小時候包子包的好,我就站在一旁看。那時候面珍貴,不讓小娃學手,說是糟蹋糧食,我就用膠泥琢磨,可能註定是弄這個的。說起來本行,馬老闆興致很高,他繼續說,後來越來包的越好。包子皮很關鍵,包子餡主要是鹽和花椒……

馬耀眼晃盪了幾天,沒有找到太合適了,原先一起在飯館打工的也都四散各地,沒有什麼熟悉的人了。他買了一瓶酒來到包子店,馬叔,陪你喝兩口。馬美娟很體貼地弄了幾個小菜。

馬耀眼酒量不行,半瓶酒還沒喝完,話就多了起來,大腦好像開了許多口子,各種話題往外湧出。馬叔,我還挺羨慕你的。馬老闆笑着說,羨慕我啥,我兩口子天天下苦賣包子,一天福都沒享過。唉,馬叔,你親人全乎這呢,天天還有你姑娘陪着,哪像我,幾乎就是我一個人在世上飄,老家都散攤子,不怎麼來往了。馬叔說,你小着呢,以後成家,有孩子,慢慢親人就多了。要趕緊好好生活,該找對象了。

兩個人越嘮話越多,馬耀眼徹底喝多了,酒後吐真言呀。他說,在飯館打工時,有個服務員想跟我好,後來,包總,就你家侄子,他老是跟我提美娟,第一眼看到美娟時,心慌,其實我看過她的臉,男人嘛,總有點面子,其實,美娟人挺好,能過日子,我心裏也不厭煩,也親近她呢。

馬老闆順勢說,那你就留下來在這接觸接觸,現在你也沒找上好地方,等將來你有地去了,你走我不攔。馬美娟走過來,給加了熱水,又看了馬老闆一眼,像是再暗示什麼。她也看了馬耀眼一眼,馬耀眼也擡頭看着馬美娟,妹子,放心,有哥在,哥一定要,一定要照顧你,放心,一定把你的紗摘下來,相信哥。馬老闆趕緊打岔,相信相信,那就說好了,先過來幫忙,咱人熟,你媽媽治療好了,也可以過來。大家一起幫襯。

晚上馬耀眼就和馬老闆一起看店,一人一個小牀。馬耀眼沉沉地睡去,馬老闆想,明早怎麼給馬耀眼說呢,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馬老闆做了個夢,他夢見馬耀眼牽着馬美娟的手,馬耀眼西服筆挺,他看得真切,就是看不見女兒馬美娟的臉,他使勁睜開眼,還是看不清,他着急了,這一着急,醒來了。醒來時,他看見馬耀眼正摸索着起來。

馬耀眼醒來了,頭還有些迷糊,窗戶外面還是黑乎乎的,他看了看四周,旁邊有人,他想肯定是馬老闆,自己摸索着起來,口渴,同時小肚子憋得難受,昨晚喝了不少水,馬美娟不停給加水,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

馬老闆喊了一聲,小馬,你醒來了。叔,我口渴,找點水喝。馬老闆說,等一下,你不熟悉情況,我給你倒水。

兩人又躺下了,距離天亮還有幾個時辰。一時半會睡不着。馬耀眼想不起昨晚後來發生了什麼,一點印象都沒有,怎麼回憶中途就斷了,連不起來。他問到,馬叔,昨晚我好着沒。馬老闆說,好着呢,說話清楚,都說的是心裏話。馬耀眼說,我都說啥來着,咋想不起了。馬老闆也許是故意的也許是真正的,他提高嗓門說,小馬呀,耀眼呀,你可不敢開玩笑,昨晚都是鐵板釘釘子的事,你這樣說,讓我們一家這臉面咋個弄,讓馬美娟娃心裏剛燃起的指望,還什麼沒有得到,就成空了,狂歡喜一場。馬耀眼緊張地說,叔,不是,真不是,我真忘了都說了些什麼。馬老闆,哼了一聲,你這個娃,咋能這樣,然後不吭聲了。馬耀眼不敢說話了,他仔細想,自己到底說了啥?肯定是和馬美娟有關係,難道說自己要娶馬美娟,自己親口承諾了。馬耀眼試探地問,叔,不是裝糊塗,我酒量不行,是不是說了和馬美娟有關的事。馬老闆說,你說呢。馬耀眼心想,這是啥大事,自己覺得馬美娟姑娘挺好的,心裏有那麼點感覺,只是礙於種種原因,未能行動,沒想到這一場酒,竟然使得自己說了出來,酒後的話都是真性情,也許自己內心真的喜歡馬美娟呢。

馬耀眼說,不管是喝醉後說的,還是清醒時說的,既然說出來,那就算數,那就要兌現,放心,馬叔,不要聽咋說的,要看咋做的。

第二天馬耀眼覺得馬美娟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樣了,他偷偷問馬美娟,我昨晚都說了些啥?馬美娟臉一紅,你說了啥問我幹啥?馬耀眼笑了一下,不是忘記了嘛?馬美娟盯着他,你是故意還是真忘了。馬耀眼說,昨天陪你爸喝酒,不小心喝多了,真是忘記了,你提醒我一下,我現在不知道先做啥。馬美娟不好意思說到,你說要對我負責,還要給我醫治臉。聽到馬美娟這樣說,馬耀眼倒是放了心,只是心裏琢磨,怎麼就這麼輕率地決定了,也許認得認命,生活就是這樣。其實想想也好,包子店雖說成不了大事,但是比打工好,養活一家人不成問題,而且還有積攢。

看馬耀眼半天不吭聲,馬美娟問他,咋咧,後悔了,是不是話說大了。馬耀眼說,咋可能,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馬美娟說,你可想好,沒人強迫你,這事,不能強求,再說我這個情況,的確讓你有些帶不出去。馬耀眼咬了咬牙說,不說這樣的話,咋能強求呢,這不是看你人好麼,有這麼乖的。馬美娟故意罵道,去你的,就會說。馬老闆兩口子遠遠看着,故意不過來,不打擾兩個人。馬耀眼問,你爸媽就沒再帶你去醫院看看,指不定能看好呢。馬美娟說,人家名醫都說了,還能啥好辦法。

馬耀眼低着頭說了一句,說不上有新辦法的,現在技術發展的快。後來馬耀眼走在路上,就特別留意各種廣告,尤其是各類美容廣告。看歸看,總是下不了決心。他和馬美娟的關係比以前更進一步,但只是說說笑笑,偶爾說些過分的話,沒有什麼親密的舉動。

時間不經過,一轉眼大半年過去了。期間,馬耀眼去看了媽媽,她病情越來越嚴重了,醫院說只能觀察。到後來,醫院也不收留了。馬耀眼和馬老闆商量,說是在不行,送回老家,僱人看着。馬老闆說,咱都顧不上照看,花錢找人,咱能放心嗎?馬耀眼說,我也想守在身邊呢,可是這守到那一天呢。馬老闆說,你看這樣,不行讓你馬姨看着,你多在店裏忙點。

馬耀眼的媽媽人已經瘦的不成形了,目光呆滯,已經不喊不叫了,終日沉默着,什麼聲響都沒有。步履有些遲緩,每日沒目的的走,有時拉也拉不住。一日,她凌晨三點就醒來了,很安靜,慢慢起來。馬老闆的媳婦問她起來幹嘛,她用手指這衣櫃,又指向自己。她在衣櫃裏仔細挑,挑了一件藍色連衣裙,這件裙子是馬美娟的,她指着裙子,看向馬老闆的媳婦。馬老闆的媳婦覺得很異樣,想看她接下來幹什麼,於是就把裙子拿給她。她仔細的看,看了好一陣子,眼裏彷彿放着光。然後她脫去所有的衣服,指着臉盆、指着自己,馬老闆的媳婦趕忙打來水。她仔細擦洗着自己。馬老闆媳婦看着她,這那是40多歲女人的身體,屁股已經乾癟,兩條大腿差不多和小腿一樣細了,哎,這麼可憐,老天爺這是怎麼了,她也不是壞人呀,怎麼這麼折磨人,讓她和別人生孩子、讓她瘋,讓她死亡,都是命,都是命。

推開門,天空還有星光,只是東方已經開始發青,黎明就要來臨。她走啊走,順着馬路,向着太陽昇起的方向走去。太陽出來了,朝陽灑在藍色的裙子上,映襯出一抹綠色的光芒。陽光包圍了她,她走得慢,卻走得平穩。她指望着遠方,然後慢慢坐下,就坐在地上。馬老闆媳婦趕忙上去攙扶她,她閉上了眼,再也不想睜開,再也沒有睜開。她走得很安詳,就這樣告別了人生,走完了一生。

馬耀眼把媽媽的遺體拉回了老家,葬在父親墳墓的旁邊。

辦理喪事還在原來的屋子,已經到處坍塌,只好臨時在外面院子裏、路上搭了棚子。自己本家來了不少人,有的安慰,有的藉機罵幾聲馬耀眼,你看看你,光顧着自己,看把你媽勞作成啥了,是個多能幹的人,想當初你媽人家開着拖拉機風風火火,誰能想到,哎,你這個壞慫,虧了你媽咧,哎,你這個不爭氣的,自己早早跑到城裏,害的你媽也跟到城裏,結果落了個這下場……人家說啥,馬耀眼都受着。

軍成來了,他拍着馬耀眼的肩膀說,兄弟,節哀,以後多給你媽燒些紙,逢年過節別忘記了,你媽是個好人,只是這命運,人嘛說不上來,要是你爸在,你家……軍成虔誠地磕了頭,上了香。臨走時,軍成把馬耀眼拉到一旁說到,以後需要幫忙的,儘管說,能出上力的,沒問題,就想自己家一樣,不要見外。馬耀眼感激的望着軍成。軍成大學畢業後先是在縣城醫院,後來又到了鎮上,聽說又要調往縣裏任職了。

嗩吶響起來,鞭炮炸裂,馬耀眼突然覺得無比傷心,真的是沒有媽媽了,自己是沒有媽媽的人了,自己的家沒了,剩下自己孤獨一人了。先是父親走了,父親走時,他還小,根本不知道生命是什麼,死亡是什麼,他覺得只是家裏少一個人而已。這些年來,他沒有覺得親情有多重,媽媽希望他成爲龍,希望他能上大學,媽媽心裏想的是哪個能上大學的孩子,可自己上不了大學,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幹啥,只是就這麼晃盪着,就這麼飄到現在,女朋友也沒有,錢也沒存多少,擁有的卻越來越少。媽媽死去後,馬耀眼突然覺得生命裏有了巨大的缺口。

下葬那天,天氣特別好,湛藍湛藍的,輕柔的白雲閒散地飄着,慢悠悠的。送葬的隊伍拉了有50米長,他認識的不認識的自家親戚穿了孝義,跟在隊伍中,有人只是完成一項任務而已,有人覺得好玩,跟着大家一起來,有小的孩子只是機械的按照大人的吩咐,跟着走就是。

隨着墓坑填滿,一個土堆慢慢堆起來了。來年這座土堆上會長滿野草。送葬的人羣慢慢退去,馬耀眼也思考着接下來的計劃。

望着飄搖愈坍塌的房屋,馬耀眼心想是在老莊基地上重新蓋呢,還是徹底放棄,住在城裏。他想如果自己和馬美娟確定了關係,那包子店就是自己的了,自己就有了營生了,應該先攢錢給馬美娟看病,如果花錢多,實在不行就在縣城買房算了,不在臨平市買了。如果……

想想一起長大的同伴,有的在村裏蓋起了二層小樓,有的搬到鎮上住了,甚至有一個都有了2個孩子了。他自己呢?以後該是好好生活了。

只是這種激勵自己的話,每個人都無數次想過,真正能一直激勵自己走在向上的路上的人,少之又少,大多的我們都這樣一次次原諒自己,一次一次接受現實,學會了隨遇而安,學會了生活給什麼就接受什麼。

回到臨平城的馬耀眼選擇了接受現實。

這天傍晚,馬老闆兩口子先走了,馬耀眼和馬美娟兩個人打掃衛生,收拾東西。兩個人忙完,馬美娟喊他,走不?時間不走了,你送不。平時都是馬耀眼陪着馬美娟一起回到租住地,然後馬耀眼自己再回來,大多時候住在店裏。他習慣了,大門一關,徹底和外面的世界隔離了,自己先是在飯廳看一陣子電視,時間差不多了,就進裏間去了。有時也把牀拉出來睡在客廳。他一個人覺得自由自在,無人打擾,靜靜的,什麼也可以想,什麼也不用想,處於一種舒服的狀態。

馬耀眼說,坐一會,歇歇。電視打開了,正在播放電影,馬耀眼覺得好看,便對馬美娟說,要不先把外面的門拉上,看會電視再說。馬美娟想,平時兩個人獨處的時間幾乎沒有,晚上送自己,路上也是人來人往的,不知道馬耀眼咋想的,連自己手都沒拉過。他要拉上,就拉上,看他準備弄個啥。

兩個人中間隔着一個桌子,側着身盯着電視機。馬美娟說,我想把紗取下來,你介意不。馬耀眼說,不取了,取了幹啥,一陣還要回去。不,我就要取。她慢慢摘掉蒙在臉上的輕紗。馬耀眼瞅了一眼,自從上次看過馬美娟的臉後,他再沒有機會再看到。馬美娟笑着問他,好看不。他說好看。馬美娟將一個臉譜剪成兩半,一半剛好遮擋住半邊挫折的臉。馬耀眼發現遮住一半臉的馬美娟真的很美。

電視里正在播放男女主人公深情擁吻,吻的熱烈。兩個人躲在隔絕外界的屋子裏,看着這樣的畫面,心裏難免有些變化。

馬美娟站了起來,走,不看了,走。馬耀眼還想看一會,看是不是情節還會發展,如果再發展,是不是更……他關了電視,站了起來,一把把馬美娟抱住。馬美娟有些喫驚,用力推了他一把。他順從的放開了。兩個人沒有說話,收拾完,馬耀眼像往常一樣,送馬美娟回家了。

走着走着,馬耀眼拉住了馬美娟的手。馬美娟也輕輕地握着馬耀眼的手。他說,咱們還是去北京、上海,到大城市的醫院看看,實在不行去省城醫院看看,我覺得能治療,現在器官都能移植,這病肯定能看。馬美娟說,不花那冤枉錢,這是天生的,病根深,治不了。馬耀眼說,啥治不了,電影上人家都換臉。馬美娟說,那時電影,電影那能是真的。馬耀眼說,那可不一定,電影裏演的往往都會變成現實。馬美娟雖然嘴上這麼說,其實心裏也想真有個新技術,把她的臉給治好,可轉眼一想,那肯定要花好多錢,又變得沮喪了。

不是馬老闆捨不得,馬老闆是想趕緊攢足錢,在老家蓋一院高屋大房,一定要氣派,把裏面佈置的妥妥的,然後就看能通過這些招來上門女婿,至於給姑娘看病,他不是不想,先前大醫院的醫生斷言,加上四處求醫,到頭來女兒臉比以前更嚴重,他想臉不比其他地方,這是天生的,天生這種病不好治,這是他的觀念。他想,人出天花,有的人過不去,留下滿臉的麻點坑,這病你咋個治療,沒啥好辦法,只能走着看了,當下先是蓋房,招來女婿,先讓姑娘過上日子,要不然女孩家的一晃盪就年齡大了,這一大更不好找人家了。

馬耀眼不這麼想,如果他娶了馬美娟,要過一輩子呢,他不能一輩子對着這樣一張臉,他總要試一把。他一定要帶馬美娟去看病。

兩個人說這話就到地方了,分手時,馬美娟向馬耀眼揮了揮手,馬耀眼說,一定,想辦法,說不上有希望。馬美娟點點頭,深情地看着馬耀眼,看着他走遠。

【2】

馬老闆兩口子想趁熱打鐵,雖說沒有引來金鳳凰,雖說馬耀眼不是特別鐘意的女婿,但是卻是不費力氣碰來的、撿來的,而且有一點讓兩口子特別滿意的地方,就是馬耀眼沒有雙親,沒有雙親給別人當上門女婿一下子少了多少阻力,這是天大的好事。對於他人來說,沒有雙親是件生活艱難的事情,是件日子裏充滿的各種無奈的和淒涼的事情,但換個人家,在別人眼裏,你的痛苦經歷,你的處境,反而是件別人比不來的先天優勢。

儘管那天喝酒馬耀眼親口說了要和自己姑娘好,後來和自己姑娘也表達了這樣的意思,只是都在非正式場合。這段時間,兩個年輕人也相處的挺好。馬老闆總是心裏不踏實,自己姑娘這個狀況,總不能戴一輩子紗吧?可是不戴咋弄?這件事還是早早定下來好,萬一馬耀眼反悔了,萬一……現在這事誰也不好說。但不能心急,不能強求,總是要水到渠成麼。

可是不着急,慢慢等,萬一錯失良機呢,萬一只是馬耀眼一時心熱呢。看來還是要趁熱打鐵,早早把這事辦成,辦鐵,自己才能放下心來。他左思右想,有了一個想法。

馬老闆問妻子,你說馬耀眼當上門女婿的是行?妻子說,娃到時踏實着呢,只是,他媽剛去世,娃就願意來咱家,是不是因爲心裏有事,沒想明白就同意了,不知道會不會後悔,咱也不能太着急,咱不能到頭來一場空麼。馬老闆說,道理是這麼個道理,這事咱不急,好像顯得咱不情願似的,讓耀眼覺得他是一廂情願,咱們只是抹不開面子……兩口子越商量,越是沒有主意了。最後馬老闆說,好不容易有這麼個機會,這是天賜良機,一定要抓住,要好好琢磨。

媽媽問馬美娟,姑娘,你覺得馬耀眼這個小夥子咋樣。馬美娟說,我接觸的人比較少,馬耀眼是接觸最多,時間最長的,感覺還行吧。媽媽說,還行,是啥意思,到底行不行,你滿意不滿意。馬美娟說,媽媽,真不好說麼,反正不討厭,能聊得來,他也願意和我聊天……

馬老闆兩口子心裏有底了。

這天賣完包子,馬老闆兩口子不着急準備第二天的食材。馬耀眼好幾次想問,可是話到嘴邊,又覺得不妥當,可是不問呢,又考慮兩口子是不是想把這事託付給他呢。最後還是忍不住說出來了,哎,馬叔,明個的食材是這會去弄,還是等一會呢。馬耀眼說完,然後意味深長地望着馬老闆。馬老闆說,不急,不急。我和你姨有個想法,正想和你說說,聽聽你的想法。啥想法,馬耀眼不解地問。不是啥大事,但也要你和美娟兩人商量一下,咱們都商量一下,是這,我和你姨想着你帶着美娟出去轉一圈,到外地旅遊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開開眼界。馬耀眼說,馬叔,不着急到外面,我有個建議,能講講不?馬老闆一聽,馬耀眼竟然不同意外出旅遊的建議,反倒讓他兩口子聽聽他的建議,不由得心裏起了疑惑,想着莫非有啥變故。

馬耀眼繼續說,我希望馬叔、馬姨能支持我的想法,希望美娟能理解,配合。馬耀眼這麼一說,兩口子心裏更是噗通噗通的緊,這娃到底是沒看上自己女子,在這等着我倆呢。事到如今,也只能耐着性子聽下去了。

馬耀眼停頓了一下,看着馬老闆兩口子,馬老闆兩口子看着馬耀眼,雙方都以爲對方心裏有啥大事,都開始緊張起來。馬耀眼一看這陣勢,想想,還是繞着圈子說吧,他說到,我知道馬叔馬姨是一片好心,也知道美娟大小都沒出過遠門,我是這樣想的……馬老闆打斷他,你快說些,說重點,把人着急地,這娃,胡亂繞圈子些。馬老闆的媳婦攔住說,聽娃慢慢說,好話要慢說麼。

馬耀眼想幹脆直接說吧,兜圈子幹啥,他說,叔、姨,我不想出去旅遊,還希望你兩能大力支持,我想帶美娟去大城市治療臉,指不定有新技術,有新藥呢,可能就是要花錢,我手頭沒有多少錢,只好向你們開口了。

馬老闆一拍大腿,這娃些,當是啥大事呢,支持、支持,全力支持,把老本搭上都支持。馬老闆的媳婦又拉了他一下,看把你急的,聽娃說完。

馬老闆的媳婦半信半疑,她說,這病都是孃胎裏帶出來的,天生的,底子就是這,醫學再發展怕也不行吧,就像人這手指,總不能新長出一個來吧!馬耀眼說,這不是一回事,這長出手指,那是人體器官,美娟這是外表,是皮膚上的,跟手指不一樣……

兩口子半信半疑。徵求自家姑娘美娟的意見時,美娟說,我聽耀眼的,他說能治好,他說要試試,我想着試試總沒有啥壞處。

當晚馬老闆兩口子失眠了,馬老闆的媳婦說,一下子給這麼多錢,耀眼拿着錢跑了咋辦呢?馬老闆說,不會吧!耀眼應該做不出這樣的事情來。媳婦說,這可說不準,人麼,到了關鍵考驗時刻,有幾個能經得起。就說街上咱常去的那家菜館,誰想到老闆竟然偷偷養了個小三,他家女人爲菜館操了多少心,竟然被經常來的一個女人給佔了窩。馬老闆說,你說的都是個例,好人還是多麼,要這麼分析,啥事都弄不成了。媳婦說,我只是說有這種可能,沒說就肯定在咱娃身上發生,這不是打防疫針麼,咱得考慮這方面的問題。

兩口子傾其所有,把這些年的積蓄都拿出來了,他們也想賭一把,萬一真的能治療呢,到了關鍵時刻不能因缺錢而掉鏈子。這些錢存在兩張卡上,馬耀眼和馬美娟一人拿一張,密碼馬耀眼和馬美娟一人記着3個數字。

臨行時,兩口子當着面給馬耀眼和馬美娟交待明白了,說這麼安排不是有什麼想法,對誰不放心,怕上當受騙,遇到動錢的時候,兩個人商量商量總是較爲妥當的,並叮囑不要爲圖省事,相互告訴密碼,記好自己的密碼就行。

馬美娟帶着對未來美好生活的希望,她相像着嶄新的未來,馬耀眼帶着一半碰運氣、一半平淡,兩個人就這樣出發了。

走後,馬老闆的媳婦問,你說兩個人啥也沒定下來,這出去咋住呢?馬老闆說,他們自己商量着辦,管不上了。生米弄成熟飯了,由他們去吧,兩個人住一屋,也能加深瞭解。媳婦說,我是怕咱娃喫虧,萬一住在一起,結果……她沒往下說。馬老闆說,操心也沒有用,相信耀眼不會哪樣的,有心帶着美娟出去看病,就說明他心裏認可了這麼親事。

馬耀眼對這件事也沒有多想,他想隨便找個地方就行,到了醫院裏,他打地鋪也成,沒想過住賓館的事。

第一次出門,她興奮地很,頭貼在窗戶上,一直盯着外面,一路上沒怎麼休息。列車員看她帶着面罩,覺得她應該是個美女,熱情地打問了好幾次。旁邊的人員也好奇,主動打問馬美娟,馬耀眼見她不怎麼說話,就接過話,說自己兩個人到北京轉轉。有人開玩笑說,你這女朋友怕是天仙,咋還遮擋個臉,不讓大夥瞧見是不?你這小夥子,哈哈。馬耀眼跟着說,跟天仙差不多那麼美,怕咱這些凡人看了,消受不起。馬美娟偷偷掐了馬耀眼一下,馬耀眼連忙說,最近臉上過敏,不好看,影響市容。大家一聽,哦,是這原因。又有好事者打問,啥過敏,我可有個偏房子,靈驗的很。

坐了一天半的火車,等出了車站已經是下午了,人生地不熟的,天冷的要命,到了好多趟車,跑了不少冤枉路,等到醫院時,人家已經快下班了,急診又不給掛,兩個人一下子不知道咋個辦了。馬耀眼的計劃被打亂了,他的行程中沒有住賓館這一項。這個時候,馬美娟說她困得很,這一路上沒怎麼睡覺。先是在醫院的椅子上兩人靠着坐下來,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馬耀眼感到有人拍他,他一激靈就醒來了,眼前站着一個保安,猛然這一下,他還以爲自己犯事了,撲騰撲騰心加速跳。保安表情冷峻,嗨嗨,咋在這睡覺呢,下班了,走走,走,感覺起來,這不讓待。

兩人出了醫院,傻眼了,這下咋弄呢。哎,住賓館不,哎,小夥子,便宜,都是看病的,我們這都是優惠價。馬耀眼不知道是真、是假,不敢答應。總是聽人說,騙子的得很,先把你騙過去,然後訛你,把你錢弄得光光的。他沒敢理睬,反身走回去。馬美娟問他,咋不答應人家呢。馬耀眼說,心裏沒底麼,誰知道是真開店的,還是假的,說不上是黑店哩。馬美娟一聽,不吭聲了。

馬耀眼那一剎那有了主意,他示好地堆着笑臉,向醫院的保安打問,醫院附近哪裏能住賓館,保安不屑地說,門口那些搭話的都是,隨便找一家,都能住。馬耀眼說,沒啥問題,不會哄人。保安瞪了他一眼,你沒看你來的這是啥地方,這麼大的醫院,這麼有名氣的醫院,門口能有騙人的事,你放心住去,價錢都可以商量。馬耀眼連忙說好好,心裏嘀咕,口氣大的,好醫院也日弄人哩,新聞上的醫托、騙人的多都是大醫院。

他倆跟在一個老年阿姨後面,阿姨說,算你有眼力勁,我家的地方近,我兩口子閒着沒事,就把家裏改造,價錢隨行情,不能壞了人家的生意,你們住着就跟家裏一樣,我這也是積德行善做好事呢。兩個人哦哦迴應着。住一間吧?馬耀眼和馬美娟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啊,住一間呢,還是兩間?馬美娟看着馬耀眼,馬耀眼看着馬美娟。阿姨回頭看看兩人,你倆?哦,不問了,不問了,那就兩間。馬美娟說,要一間。馬耀眼連忙迴應,一間,一間,省下錢要看病呢。阿姨說,你倆出來都出來了,還搞得生疏的,出來了,住一間和住兩間有啥區別……當然還是有區別,權當我啥都沒說。

房間裏就一張大牀。兩個人一人躺在一個邊上,中間空出老大一塊。

關燈不,關吧!不關燈咋睡呢。兩個人有一言沒一言的。拉上被子吧,拉上,不拉上,怕會感冒吧。這暖氣好的,咋能感冒呢。

燈關了。本來很困的兩個人似乎不怎麼困了,心裏都開始亂想。馬美娟想着,馬耀眼會怎麼做。馬耀眼心裏千百個想法,他又想主動,又擔心,又有些害怕,又有些猶豫,各種複雜的心態。他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這一步走錯,又埋怨自己怎麼這麼糾結。

也許這個時候想的越多,有些事會想明白。馬耀眼最終還是想明白了,還是下定決心了,都這一步了,還猶豫啥呢,只是他覺得應該在結婚那天,在自己大喜那天兩人正式辦這事。馬美娟那邊響起了微微的呼吸聲,她睡着了,似乎睡的香甜。

馬美娟其實想主動過去靠近馬耀眼,她希望能抱着他,和他親親熱熱的。打小她幾乎都是一個人,很少有小朋友有小夥伴和自己一起玩,跟沒有初中、高中那種校園裏的青春懵懂,但是成長髮育都是不能抑制的,對異性的親近是天然的,是自然而然的。她真想像電視裏演的那樣,突然親一下馬耀眼,可是現在沒有電視裏那樣的場景,那樣的氣氛,想着想着她就睡着了。

正在睡夢中的她忽然感到一隻手在她背上滑動,她甦醒了,慢慢等待着。聽見馬美娟的呼嚕聲,馬耀眼反而停止了亂想,而是控制不住自己,手伸出去,劃開她的衣服,指尖碰到她的皮膚,他感到了溫熱,整隻手伸進去了,開始摩挲,凝滑的皮膚給予直入內心的觸動,他把手向她的胸部劃去。

馬美娟一轉身抱着了他,兩個人一發不可收拾。然而當兩個人坦誠相見時,馬耀眼卻因爲過分衝動,已經不能自已了,留給兩個人以後的笑話。

第二天的馬耀眼似乎像是換了一個人,渾身洋溢着幸福、開心。看病也很順利,主治大夫說,大概經過三到五個療程,讓馬美娟摘掉面紗不成問題,首先要看第一次治療的效果。

當馬耀眼帶着馬美娟回來時,馬老闆兩口子睜大了兩眼,不敢相信這就是自己的姑娘,恍惚間,馬老闆的媳婦覺得自己兩口子當初是不是草率了,自己應該去試試,怎麼就輕易相信了那個大城市來的醫生的話,自己也不去大城市看看,打眼一看,馬耀眼都有些配不上自家姑娘了。

後來的事情簡單了,馬耀眼娶了馬美娟,說是倒插門也行,反正一個人了。

馬美娟臉上已經大好了,一經打扮,不經意看,不太能看出來,成了這條街的大美女了,包子店的生意越發紅火了。等馬耀眼兩口子有了小孩子,馬老闆跟媳婦乾脆退居二線,專心帶孫子了。

儘管在別人眼裏馬耀眼算是上門女婿,可他不這麼想。兩個孩子,一個跟自己姓,一個跟妻子姓。這是爲了家庭和諧,他做出的讓步,與倒插門有啥關係。儘管都姓馬,第一個孩子是跟自己姓馬,第二個孩子是跟馬美娟的馬。

一轉眼,十幾年過去了,馬耀眼也幾乎再也沒有回過老家,也忘記去母親墳前祭奠。每年逢母親的祭日,也就在街頭十字路口燒些紙錢祭拜一下。

昨天晚上,他夢見母親的說,娃,我的棺材進水了,我飄在水上面,沒辦法睡覺。這個夢清晰的紮在他心上,讓他不安。原本不想回去,可是心裏愈發不安。

馬耀眼還是回去了,他沒有回村裏,而是直接去了母親的墳上。母親的墳上有一個洞,不知道是什麼洞,前些天一場大雨,雨水順着洞,流進了母親的墳裏。按照風俗,不能潦草的將洞填滿,要有一定儀式,要燒些紙錢之類,擺上貢品。

這些年來,爲馬美娟後續治療,以及撫養兩個孩子,在城裏買房等等,花了不少錢,生活迫使馬耀眼在花錢上形成了一貫的做法,對錢扣得緊。

這一次,馬耀眼下定決心,要好好花錢。他買了好多紙活,有樓房、有汽車,他買了個紙糊的手機,老闆說,光買手機不行,要配套充電器。點完貨,老闆喊,多買一部手機些,現在人都兩部手機。

馬耀眼想這下應該沒什麼了吧,誰知道老闆說道,買個售後服務卡吧,充電寶這些也是必備的……

總之能想到的,什麼冥間專網、冥間App二維碼之類的亂七八糟的都買上了。

一把火點燃,整整燒了有半個小時,才燒完。

後來,回到城裏後,馬耀眼想起這件事,總覺得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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