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讀者》:令人羞恥的除了愚昧與平庸,還有……

原創 弦鈴 

我並不害怕,我什麼都不怕

我的痛苦愈多,愛得愈多

危險只會加強我的愛

它讓愛更加堅固,忘卻愛的偏見

我是你唯一需要的天使

你的存在將讓生命更美麗

你將重返天國

上帝看着你說:

只有一件事能讓靈魂變得完整,那就是愛

                       ——弗里德里希席勒《陰謀與愛情》

這是一個15歲少年與36歲女人的愛情故事,一部揭露政治與人性的電影,唯美而憂傷。

這部讓凱特·溫斯萊特問鼎奧斯卡獎最佳女主角的高分值電影,我還是被今日頭條彈出的視頻廣告吸引才搜出來看的,故事情節非常簡單,但看完後我坐在椅子上半天都回不過神來,各種生命中的無奈與委屈,五味雜陳,翻江倒海……

01 漢娜的羞恥:美麗外表下面深切的自卑

影片並沒有交代漢娜的來歷,沒有交代她36歲孑然一身的原因,她就像一個迷,美麗的外表下面藏着深切的自卑——她是一個文盲,這正是她神祕的原因,是她死守着的一個祕密。

爲了守住這個祕密,她逃離了公交公司給她升職帶來的“文職崗位”,成了西門子的一名員工,又在集中營的招募中成了一名奧斯維辛納粹集中營的看守。她以爲這樣就可以按部就班地上班,不需要識字也不需要寫字。

爲了守住這個祕密她甚至不惜用無期徒刑掩飾”文盲“的羞恥。在法庭上,她不僅被關在教堂中起火的倖存者所指控,而且被其他五名同僚集體認定她就是集中營悲劇的主謀,法官企圖通過筆跡來認定她是否是主謀,因爲不願意暴露自己是文盲的事實,她認下本不屬於自己的責任。

但這是一個對知識和文學充滿渴求的女人,她對書本上的世界充滿了好奇,邁克的朗讀爲她打開了一扇窗,她從《奧德賽》、《戰爭與和平》、《日瓦戈醫生》、《帶小狗的女人》……,這些朗讀爲她帶來歡樂和眼淚,讓她沉醉於故事之中。

即使在奧斯維辛集中營中她挑選每個月被清理的10個對象,也要選擇柔弱的女孩子爲她朗讀,沒有人瞭解她讓人朗讀的祕密。當然,這個習慣背後藏着的另外一個祕密就是對邁克的懷念。

讓漢娜自卑的還有她與邁克愛情中的心理劣勢。對於戀愛中男女的年齡差異,幾乎全世界的人能夠接受的都是“老夫少妻”,而女人年齡太大則不被接受,甚至定義爲“不論戀”。漢娜自己也對邁克的愛情沒有信心,她認爲邁克到另外一節車廂裏給她打招呼是害怕別人看出他們的關係。原本成熟的她甚至需要邁克來哄着自己。

02 邁克的羞恥:無法忘懷卻又無法回頭的愛情

15歲的少年邁克在生命的邊沿得到了陌生女人的幫助,她爲他擦臉、清理地上的嘔吐物、給他擁抱、送他回家,這份溫暖與善良對生長在一個冷漠家庭的邁克來說有一種本能的吸引力。

而更加吸引青春萌動的邁克的是,這個女人的美貌與身體,她成了他的初戀情人——但也是他無法公開的祕密。他跟家人謊稱自己是在住校,跟同學謊稱回家。只有在郊外的陌生人面前秀“恩愛”。

21歲的年齡差距只是形式上的,更大的差距來自漢娜的身份。漢娜原本是一個公交車的售票員,8年以後突然出現的漢娜卻站在被告席上,身份成了一個遭人唾棄的納粹幫兇。

按照納粹集中營的安排,爲給更多關進集中營的人騰出位置,六個看守每人每月要從集中營挑出10個人來送給納粹集中殺害;在一次意外火災中,因爲教堂的門被鎖住,300名婦女兒童被燒死。這些都與漢娜有關。

他曾經因爲漢娜的善良走近了她,他看見她聽書的時候的哭泣,也看見她在教堂聽見音樂時的流淚……,他曾爲她的美麗、單純和善良寫詩。在被告席上,他目睹其他五個看守是如何推諉,而漢娜則是如何坦誠;他也明知、而且只有他知道法庭上的報告不是漢娜的簽字,他知道她根本就不會寫字,但他還是沒有勇氣說出來。

到底是要爲漢娜保守不識字的祕密還是要爲自己這段感情經歷保守祕密呢?愛過一個比自己大21歲的女人算不算是羞恥?愛過一個不識字也不會寫字的文盲算不算是羞恥?愛過一個納粹的幫兇、一個“殺人犯”算不算羞恥?

在參與納粹戰犯審判旁聽的過程中,邁克對漢娜如此牽掛卻又始終無法走近一步,無法打破那個罪犯與法律的局——他選擇保守祕密。

他結了婚,有了女兒;離了婚,有了女朋友,但無論他距離她們多麼近,他的心始終都在某個遠方,空洞而迷茫。

03 漢娜的愚昧:走得出個人愚昧,走不出集體的愚昧

在所有的選擇面前,漢娜幾乎都選擇了逃避不識字的羞恥,她是如此憎惡愚昧!

她一直都在逃脫這個“愚昧”,她甚至通過傾聽閱讀來彌補這個愚昧的巨大黑洞,她還在牢房裏學會了識字和寫字,是的,個人的愚昧可以通過求知慾和努力來擺脫;但她對於在執行納粹任務中的愚昧卻渾然不覺。

這部電影是一個二戰時期小人物的故事,沒有戰爭鏡頭,卻有戰爭的殘酷,這一點上恰如2012年是由瑪格雷特·馮·特洛塔執導、芭芭拉·蘇科瓦和珍妮·麥克蒂爾主演的傳記電影《漢娜·阿倫特》,無非那部電影的主角和罪犯都是”大人物“。

這部作品的女主角也叫“漢娜”,與漢娜·阿倫特剛好相反,漢娜·施密茨正是漢娜·阿倫特揭示的“平庸之惡"、對納粹命令不加思考的執行者……,而漢娜·阿倫特則是那個洞見人性,洞見罪惡之源的女人,她說:“罪惡的實施者中不一定只有惡魔,還會有白癡和笨蛋。”

我們所知道的“愚昧”是個人的愚昧,是由知識的貧乏來定義的;我們所不知道的“愚昧”是集體的愚昧,是由不思考的平庸來定義的——是由漢娜·阿倫特的“平庸之惡”來定義的。和艾希曼一樣,漢娜·施密茨只是一個集體愚昧的代表,是一個不思考的執行者。她甚至反問法官:“換了你怎麼做?”

不過,這一點上我認爲是這部影片的一個敗筆,無論是邁克爲她的朗讀還是在集中營裏那些瀕臨死亡的朗讀者們,都給她讀了不少名著,但她似乎只是一個故事的傾聽者,從來都沒有因爲“閱讀”變成一個思想者,她沒有走出一個頭腦簡單小女人的角色,她能夠認識到的、能夠感到羞恥的只是她不識字的“愚昧”,即使到最後出獄,邁克問她是否想過過去的事情,她依然對自己在集體的愚昧與罪惡裏無能爲力:

“我是什麼樣的心情,什麼樣的感覺都不重要,人死不能復生。”

的確,對於集體的愚昧,對於戰爭的根源,豈能是一個小看守的反省能夠擺脫的,人類的貪慾與極權從來都是培育”平庸之惡“的溫牀。

04  邁克的贖罪:他是唯一可以解救漢娜和自己的人

在整個審訊中,看得最清楚,想得最清楚的就是邁克,邁克聽着漢娜對一切事實的“坦誠”,包括她爲了掩飾自己不識字而承認報告的簽字,他回想起漢娜不看他筆記本做的單車旅遊計劃,喫飯點菜的時候漢娜不看菜譜,她自己不讀書而是讓別人朗讀。

他是唯一可以證明那份文件不是漢娜籤的人,作爲一名法律系的學生,他深知這意味着什麼。普通的執行者只有4年多的監禁,而漢娜則被判終生監禁。漢娜在法庭上聽到終身監禁的判決後,彷彿有心靈感應般擡頭看着邁克, 邁克聽到漢娜的終身監禁判決後淚流滿面地看着她,但他沒有出來爲她作證。

在漢娜最終審判前,邁克本來想去看她,獄警已經通知漢娜在探監室等待,但當他走到探監室的門口,還是轉身離開了,他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做。

但他並不能心安理得,如果說漢娜是在身體上被監禁,那麼邁克則是心靈被監禁,包括他的女兒在內,幾乎沒有人能夠走近他,他結婚又離婚,孤獨而迷離,始終都無法擺脫對漢娜的歉疚。

離婚後的他回到小鎮看到滿屋子的書,很多都是他爲了讀給漢娜聽時買下的。終於,他開始爲她錄製朗讀磁帶,並將它們寄給漢娜。果然,這些朗讀成爲了漢娜生活的全部,她又重新點燃了生命的熱情與希望,她甚至從圖書館借來書籍,對照着邁克的朗讀,學會了識字和寫字,擺脫將她陷入監禁的“愚昧”的糾纏。

而邁克則是在爲自己的懦弱而贖罪,他一直讀到漢娜刑滿出獄。

05 漢娜的絕望:他們交換的信息不同,交換的情感也不同

邁克是整個世界上唯一與漢娜有來往的人,他每天爲她朗讀,寄給她錄音帶。她學會了寫字,寄給他信件,雖然簡短但都是自己的語言,如:‘多謝上次的錄音帶,孩子,我真的很喜歡”、“請寄更多浪漫小說。”、“你收到我的信了嗎?”……,但回覆她的永遠都是那些朗讀別人文字的錄音帶。

顯然,他們彼此交換的信息不同,所寄託的情感也不同。

漢娜入獄後的第22年,終於可以刑滿釋放,監獄長通知與她唯一有聯絡的邁克來接她,當他們再次見面時,她依然叫他“孩子”,她把乾瘦的手伸到他面前,他只是輕輕地握了一下便抽了回去。他跟她說一週以後再來接她,併爲她安排了工作和住處。

但就在他離開的時候,漢娜感到了冷漠。她等待的是他的愛情,而他給予她的是責任。二十二年,她滿懷希望地聽他的錄音,但見面的時候卻沒有得到他一個擁抱。

就像她可以用無期徒刑掩飾”文盲“的羞恥一樣,她也可以用生命換取對愛情絕望的那種尊嚴。漢娜上吊了,用她站在她平常讀的那些書——那些給予她希望與愛情的書上吊死了。

06  邁克的自我釋放:坦承那段隱祕的時光

一週以後邁克到監獄接漢娜,她的房間並沒有收拾,留下一份遺書,讓邁克將自己攢的錢給教堂燒死300人中的倖存者——也就是寫書將她告上法庭的作家瑪塔,並向瑪塔坦承了他年輕時與漢娜之間的戀情,告訴瑪塔漢娜進監獄前是一個文盲。

瑪塔無法原諒漢娜,但留下了她裝錢的錫罐,沒有要裏面的錢,邁克建議將這筆錢以漢娜的名義捐贈給鼓勵閱讀的機構。

多年來,邁克不曾對任何人敞開過心扉,包括他的女兒。終於,他將女兒帶到他和漢娜單車旅行時來過的教堂,將她帶到漢娜的墓前,告訴她自己曾經的那段故事:“那一年我十五歲……"

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痛苦不是經歷生離死別,不是忍受貧困飢餓,而是承受羞恥,忍受外人與自己共同認定的羞恥!有人在竭力炫耀自己的榮光,有人則在極力掩飾自己的羞恥。

令人羞恥的除了愚昧、平庸,還有無法公衆於世的愛情,還有……很多隻屬於自己卻被別人津津樂道的私人事件……

也許,你我都曾經歷過,也許我們正在經歷某種羞恥,我們該如何解救自己的靈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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