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四回 劉賀荒淫無度被廢 夏侯勝爲後講尚書|大漢雄風|通鑑演譯

昌邑王劉賀當了皇帝后,荒淫無度。昌邑國原來的官吏全被徵召到長安,有的被破格提拔任用,昌邑國相安樂就被任命爲長樂衛尉。龔遂見到安樂,哭着對他說:“大王被立爲天子之後,日益驕縱,勸他也不聽。如今仍在先帝居喪期間,他卻每天與近臣飲酒作樂,觀看虎豹搏鬥,還坐着掛着天子旌旗的虎皮車東奔西跑,違天背道。古代制度寬大,大臣可以辭職隱退,如今我卻想走走不了,想裝瘋賣傻又怕被人識破,死後還要遭人唾罵。你教教我,該怎麼辦?您是陛下原來的國相,應當極力勸勸皇上纔是!”

劉賀夢見一大堆糞便堆在殿堂西階的東側,有五六石,綠頭蒼蠅嗡嗡叫,附在上面,糞便上還蓋着大片的屋瓦。劉賀問龔遂這是什麼徵兆,龔遂說:“陛下讀的《詩》中不是有這樣的話嗎?‘營營青蠅,止於藩。愷悌君子,毋信讒言。’綠頭蒼蠅飛來飛去落在籬笆上,謙謙君子不要相信讒言。陛下身邊奸佞小人很多,就像那些討厭的蒼蠅。陛下應該選拔先帝時的大臣的子孫,讓他們成爲陛下親近的大臣或侍從。如果不忍拋開昌邑國的故舊,信任並重用那些讒諛之人,必有災禍。希望陛下能變禍爲福,將這些人全部逐出朝廷。我應當第一個走!”劉賀不聽。

“營營青蠅,止於藩。愷悌君子,毋信讒言”出自於詩經《青蠅》中,全文是:“營營青蠅,止於樊;愷悌君子,無信讒言。營營青蠅,止於棘;讒人罔極,交亂四國。營營青蠅,止於榛。讒人罔極,構我二人。”

太僕丞、河東人張敞上書勸諫:“孝昭皇帝早逝,沒有後嗣,大臣們憂慮惶恐,所以選擇賢明的人承繼帝位。朝廷到東方迎接陛下時,唯恐慢了。如今陛下以盛年初即帝位,天下無不拭目傾耳,看陛下怎麼做。然而,輔國的重臣沒有得到褒獎,而昌邑國拉車的小吏卻先獲得升遷,這真是最大的錯誤。”劉賀仍然不聽。

大將軍霍光對此憂心忡忡,便和親信的舊部、大司農田延年商量對策,田延年說:“大將軍身爲國家柱石,既然認爲此人不行,何不稟告太后,改立賢明的人呢?”霍光說:“我也正想這麼做,不知古代是否有人這樣做過?”田延年說:“伊尹做商朝的相時,爲了宗廟社稷將太甲廢黜,後人稱頌他忠心爲國。將軍如果真能這麼做,你也是漢朝的伊尹。”於是霍光任命田延年兼任給事中,與車騎將軍張安世祕密謀劃廢黜劉賀。

劉賀外出巡遊,光祿大夫、魯國人夏侯勝擋在車駕前勸諫:“天久陰不雨,預示着臣下有不利於陛下的陰謀。陛下出宮,要去哪裏?”劉賀大怒,說夏侯勝口出妖言,命人將他捆起來交官吏治罪。負責處理此事的官吏向霍光作了報告,霍光下令把夏侯勝先關起來。霍光責問張安世,是不是他泄漏了計劃,張安世說確實不是他。於是霍光召夏侯勝前來訊問,夏侯勝說:“《鴻範》上說:‘皇之不極,厥罰常陰,時則有下人伐上者。’君王有過失,上天要懲罰他,天氣陰沉,此時就會有臣下謀害君上。我不敢明言,只好說臣下有不利於皇上的陰謀。”霍光、張安世聞言大驚,因此更加重視精通經書的儒士。侍中傅嘉多次向劉賀進諫,也被綁起來關進了監獄。

《洪範》是《尚書》篇名,漢儒收集各地先條秦著作匯篇。舊傳爲箕子向周武王陳述的“天地之大法”,今人或認爲系春秋戰國後期或兩漢儒者所作。疑古派曾推定《尚書》爲漢代作品,也有認爲洪範原是商代貴族政權總結出來的統治經驗。“洪”的意思是“大”,“範”的意思是“法”,“洪範”即統治大法。

霍光、張安世計劃已定,就讓田延年通報丞相楊敞。楊敞大驚,不知道該說什麼,該怎麼辦,嚇得汗流浹背,只是唯唯而已,大概就是噢、噢、噢之類。田延年起身去上廁所,楊敞的夫人急忙從東廂房跑進來對楊敞說:“這樣的國家大事,大將軍已經計議已定,讓大司農來通報你,你沒有立即答應表示與大將軍一條心,卻猶豫不決,禍事要來了!”田延年從廁所回來,楊敞的夫人和楊敞向田延年表示一切聽從大將軍安排。

六月二十八日,霍光召集丞相、御史、將軍、列侯、中二千石、大夫、博士在未央宮開會。霍光說:“昌邑王行爲昏亂,恐怕會危害社稷,該怎麼辦?”羣臣大驚失色,誰也不敢發言,也只是唯唯而已。田延年起身離開自己的席位,走到羣臣前面,手按劍柄,說道:“先帝將幼弧和國家大事託付大將軍,是因爲大將軍忠義賢明,能夠保全劉氏的江山。如今朝廷混亂,國家將危,況且大漢歷代皇帝都諡爲‘孝’,爲的就是宗廟祭祀不絕,江山永存。如果漢家祭祀斷絕,將軍如果死了,又有何面目見先帝於地下呢?今天的會議,不得磨磨蹭蹭,最後響應的,我將用劍斬了他!”霍光自責道:“大司農責備得對!天下不安,我當受處罰。”於是參加會議的人都叩頭說:“萬民之命,都掌握在將軍手中,一切聽從大將軍的命令!”

霍光隨即與羣臣一同晉見太后,向太后稟告了劉賀不能承繼皇位的情況。皇太后乘車前往來到未央宮承明殿,詔命皇宮各門不許昌邑國羣臣入內。劉賀朝見太后乘車返回溫室殿,中黃門的宦官便將門關閉,不讓昌邑國羣臣進去。劉賀問:“這是幹什麼?”大將軍霍光跪地回答:“皇太后有詔,不許昌邑國羣臣入宮。”劉賀說:“慢慢說就是了,何必搞得如此嚇人!”霍光命人將昌邑國羣臣全部驅趕到金馬門之外。車騎將軍張安世率領羽林軍將被趕出來的昌邑國羣臣二百餘人逮捕,全部押送廷尉所屬的詔獄。霍光命曾在漢昭帝時擔任過侍中的宦官守護劉賀,並命令:“嚴加看管!如果他突然死了或自殺,就會讓我對不起天下人,背上殺主的惡名。”此時劉賀還不知道自己即將被廢黜,問左右:“我以前的羣臣、侍從犯了什麼罪,大將軍將他們全關起來了?”

皇太后下詔召劉賀入見。劉賀聽說太后召見,心裏很害怕,說:“我犯了什麼錯?太后爲什麼召我?”太后身穿用珠子綴串成的短衣,盛裝坐在武帳中,數百名侍衛手持兵器,與持戟的期門武士排列於殿下。羣臣依次上殿,然後召昌邑王上前伏地聽詔。霍光與羣臣連名彈劾昌邑王,由尚書令宣讀奏章:“丞相楊敞等冒死上奏皇太后陛下:孝昭皇帝過早駕崩,朝廷派使臣徵召昌邑王前來主持喪禮,而昌邑王穿着喪服卻無悲哀之心,廢棄禮義,在來長安的路上不喫素,還派隨從擄掠女子藏在車裏,在驛站陪宿。來到長安謁見皇太后之後,被立爲皇太子,還經常私下派人買雞、買豬肉喫。接受了皇帝的印璽後,回到住處,打開印璽後就不封存起來。派侍從手持皇帝符節徵召昌邑國的侍從官、車馬官、奴僕等二百餘人,與他們一起在宮禁之內遊戲娛樂。給侍中君卿寫信說:‘皇帝問候侍中君卿:特派中御府令高昌攜帶黃金千斤,賜君卿娶十個妻子。’孝昭皇帝的靈柩還停在前殿,竟搬來樂器,讓昌邑國樂人擊鼓、歌唱、歡彈、演戲;又調來泰一祭壇和宗廟的樂人,遍奏各種樂曲。駕着天子車駕在北宮、桂宮等處奔馳,玩豬、鬥虎。擅自調用皇太后乘坐的小馬車,命官奴騎乘,在後宮中游戲。與孝昭皇帝的叫蒙的宮女等淫亂,還命令掖庭令:‘有敢泄漏者,腰斬!’……”太后說:“停!爲人臣子,該如此悖亂嗎?!”劉賀離席伏地請罪。尚書令繼續讀:“把朝廷本來應當賜予諸侯王、列侯、二千石官員的綬帶以及黑色、黃色綬帶,賞給昌邑國郎官,以及被免除奴僕身份的人。將皇室倉庫中的金錢、刀劍、玉器、彩色絲織品等賞給和他一起遊戲的人。與侍從官、奴僕徹夜狂飲,沉迷酒色。在溫室殿設九賓大禮,接見他的姐夫昌邑關內侯。尚未舉行祭祀宗廟的大禮,就頒發詔書,派使者攜帶皇帝符節,以三牛、三羊、三豬的三太牢祭祀大禮前往祭祀其父昌邑哀王的陵廟,還自稱‘嗣子皇帝’。即位二十七天,就向全國派出使者,持皇帝符節,詔令各官署爲其辦理各種事務一千一百二十七次。荒淫昏亂,失帝王禮義,壞大漢制度。楊敞等多次進諫,沒有一點改變,卻日甚一日。這樣下去,將危害社稷,天下不安。我們與博士官商議,一致認爲:‘當今陛下繼承孝昭皇帝之位,行爲淫邪不軌。古語云,五辟之屬,莫大不孝。五刑之罪當中,以不孝爲最大。昔日周襄王不孝順母親,《春秋》說‘天王出居鄭’。因爲不孝,所以只好住到鄭國,自絕於天下。宗廟重於君。陛下既然不能承受天命,侍奉宗廟,愛民如子,應當廢黜!’因此,臣等請求太后詔令用一牛、一羊、一豬的太牢祭祀大禮,祭告於高祖皇帝的祭廟。”皇太后下詔:“準。”於是霍光命劉賀站起來,拜受皇太后詔書。劉賀說道:“我聽說:‘天子有爭臣七人,雖亡道不失天下。’天子身邊只要有七位耿直敢言的大臣,既使行無道,也不會失去天下。”霍光說:“皇太后已經下詔將你廢黜,豈能自稱天子!”隨即抓住劉賀的手,將他身上佩戴的玉璽綬帶解下,獻給皇太后,然後扶着劉賀下殿,從金馬門走出皇宮,羣臣跟隨後相送。劉賀出宮後,面向西方叩拜:“我太愚蠢,不能擔當漢家大事!”然後起身,登上御駕的副車,大將軍霍光將其送到昌邑王官邸。霍光說:“大王的行爲是自絕於上天,我寧願對不起大王,不敢對不起社稷!希望大王自愛,我不能再侍奉於大王的左右了。”說完灑淚而去。

羣臣上奏太后:“古時被廢黜之人,要放逐到遠方,使其不能再參與政事。請將昌邑王劉賀流放到漢中房陵縣。”太后詔命劉賀回昌邑居住,賜給他二千戶人家作爲湯沐邑,他當昌邑王時的家財也全部發還給他,其姐妹四人,各賜一千戶人家作爲湯沐邑;撤銷昌邑國,改爲山陽郡。

原昌邑國羣臣因爲在封國時不能向朝廷舉報劉賀的罪狀,使朝廷不瞭解真實情況,又不能輔佐、引導劉賀,致使其陷於大惡,一律逮捕下獄,誅殺了二百餘人,只有中尉王吉、郎中令龔遂因忠正直諫,被免除死罪,削髮爲城旦。劉賀的老師王式也罪當處死,審案官員責問王式:“你作爲昌邑王的老師,爲什麼沒有進諫規勸?”王式回答說:“我每天早晚都爲昌邑王講授《詩》三百零五篇,有關忠臣、孝子的內容,還爲其反覆誦讀、講解;關於無道之君使國家危亡的道理,我也曾流淚爲他詳細陳說。我是用《詩》三百零五篇來進諫,所以沒有專門諫書。”審案官員將王式這番話奏聞朝廷,所以王式也被免除死罪。

霍光因爲國家大事都由羣臣上奏於東宮,由太后省察決定,認爲太后應通曉儒家經書,於是稟明太后,命夏侯勝爲太后講授《尚書》,並調夏侯勝擔任長信少府,賜爵關內侯。

“天子有爭臣七人,雖亡道不失天下”出自《孝經·諫諍章》:“昔者天子有諍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諸侯有諍臣五人,雖無道,不失其國;大夫有諍臣三人,雖無道,不失其家;士有諍友,則身不離於令名;父有諍子,則身不陷於不義。故當不義,則子不可以不諍於父,臣不可以不諍於君;故當不義,則諍之。從父之令,又焉得爲孝乎!”《韓詩外傳》卷一〇:“天子有爭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昔殷王紂殘賊百姓,絕逆無道,至斮朝涉,刳孕婦,脯鬼侯,醢梅伯。然所以不亡者,以其有箕子、比干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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