墳地裏的哭聲……

“哎,哎,慢點慢點……”

“吵吵啥?這破道……我看秋天拉地都成問題。”程剛嘴裏叨咕着。

“誒呦……”冬梅又一聲。

“又咋了?啥玩意抽我腳脖子了,疼,疼……哎,你聽……”

“聽啥呀?快點到家好回媽家喫飯。”程剛還回味着昨晚老爸燉的魚肉。

“好像有哭聲!”冬梅越害怕越聽到聲音。

程剛似乎也聽到了,索性熄了火,哭聲越來越清晰,近了,更近了。

冬梅嚇得汗毛都豎起來了,緊緊貼在程剛身後:“這黑燈瞎火的,快走吧!嚇死我了……”

程剛順着聲音看見火光,那是片墳地:“誰家來上墳燒紙?爲啥偏晚上來呢?”程剛向來不相信鬼神啥的:“哆嗦個啥,那好像有兩個人,你下來,我過去看看。”

“我不,太嚇人了,是不是‘鬼火’啊?破單位總加班,趕明個我不幹了。”冬梅一邊哆嗦一邊磨叨。

“別墨跡,”說着,程剛下了車,冬梅不得不跟在他身後,朝火光走去,近了,更近了……

初秋,早晚已有些寒涼。程剛能感受到冬梅冰冷的手。爲了早點到家,選擇了小路,沒想到卻遇到這事。

只聽那邊傳來“媽呀!你別怪我,我錯了,您老別怪我,今天我炒了四個菜,還給您帶了酒……您生前沒喫過我做的菜,今天都給您帶來了……嗚嗚……”那人一邊說一邊哭。另外一個人拔楞着燒紙:“媽,以前我錯了,今天房子也給您修了,再以後我常來,常來看您,嗚嗚……”兩個人的哭聲在黑夜裏格外瘮得慌。

惹得程剛也一個勁起雞皮疙瘩,冬梅拽着程剛衣襟,程剛也回頭瞅冬梅,沒被嚇死,卻差點被氣死。

冬梅剛要喊,被程剛捂住了嘴:“噓,聽媽還說點啥?”

原來哭墳的人正是自家父母。

程剛父母屯裏出了名的不孝順。程老太平時在三個閨女家輪流待,臨死那年身體格外不好,哪都不去。

大冬天,程剛奶奶的炕上從天棚落下一塊塑料布,是程小摳給他媽罩上的:“媽,你看子華多孝順,還讓我給你禦寒。”

“不用啊,我活不過今冬了,別管我了。”

“活一天算一天吧,你都八十了,還想活多大歲數啊,遭罪。”

“去給我整點喫的,我餓了。”

“喫啥呀,喫完還得拉,少喫點,餓不死。”

程小摳走後,冬梅過來看奶奶,順便送來了飯菜:“奶!你喫吧,還熱乎呢!”

“哎,我這輩子活的,咋不早點死嘍。”程老太嘆氣道。

也許人在死前都有預感,過了年,大冷的天,程老太走了。好歹老太太有三個閨女,還有孫輩,葬禮沒過於冷清。只是下葬時難爲了程小摳。

東北的氣候,即使用電鎬也沒法打墓,輪番上了幾波人,累了一身汗,坑也沒摳多大,還得顧念着地下的“老爸”。這併骨的墓最不好打,更何況是大冬天。

最後還是三女婿想了辦法,找的大型挖溝機,解決了問題。爲了花錢多,還和“老瘋子”吵了一架。只是當時顧念大局,誰都忍了。

送走了程老太,“老瘋子”可自在了,成天東家走西家串,趕上誰家嗑點瓜子,拿點鹹菜啥的。這走來走去的,聽說屯裏有徵地拆遷的消息,這下她可活躍了。回家就跟程小摳說:“這回我可要有錢了,哈哈……老太太死了,還給我留份地,還算把你當個兒子。”

“就怕三和四來要這錢,大姐心疼我,不能要。”

“我看誰敢,我一犯病不嚇死她們。”

這事一晃過去多日,“老瘋子”還真是日夜惦記,喫不下、睡不好了。這樣一來,還真病倒了。

程小摳去找大姐說理:“你說媽,咋就非得折騰子華呢,還要她命咋滴?”

“又咋滴啦,媽都死快一年了。”

“她不讓子華睡覺,成宿不睡,都瘦沒了。”程小摳憤憤地說道。

“那咋整,媽活着時候我能說她,這死了我也說不上話啊!要不,你去跟媽叨咕叨咕?”

程小摳一聽,轉身走了:“再不管她了,也不給她上墳燒紙了。”走後還留下這麼一句。

程大姐搖搖頭,對這個弟弟毫無辦法。

“老瘋子”的病是佔得了便宜,喫不得虧。這階段屯裏土地徵佔款又下來一批,她心裏就泛起了嘀咕:她怕家裏的姑奶子(大、小姑子)分老太太這份錢,成宿睡不好覺,還假裝瘋魔,動不動就罵一通,可沒想到竟真惹禍上身。

大小醫院都查了,藥也吃了,就是不見好。幾天下來便折磨得不成人樣。無奈便想到了大姐閨女後找這個女婿會看點啥。又給大姐打電話,要了電話號,去求“神”。

這次倒還真誠,破天荒買了酒、買了肉,還有些水果,看得出“老瘋子”實屬被病魔怕了,硬生生在“鋼筋鐵骨”上拔了毛。

人家一看他倆來,手裏還拎着東西,便知道了一二:“大舅、舅媽怎麼這麼閒呢?來外女家還拿什麼東西呢?”

“大舅是來求你來了?”

“我舅媽這是怎麼了?瘦一圈了。”

“可不是嘛,喫不好,睡不好,能不瘦嘛,你給找找,看得罪誰了?”

“啊,等晚上吧,等你外甥女婿回來的,我哪會看啊!你倆先回吧,明天聽我電話。東西拿回去。”

“別,別,你舅媽頭一次這麼捨得,你就收下吧!”

話正說着,瘦個子小五回來啦:“呀,這不是大舅嘛,舅媽也來了,小玲趕緊準備飯菜。”

“回來好,趕緊給你舅媽看看,看得罪誰了,咱陪個理道個歉,別總折磨她了。”

小五一聽,瞅了一眼小玲,示意她出來:“這咋回事啊?”

“我以前不跟你說過嗎,我大舅、舅媽不孝順我姥,現在又惦記霸佔我姥的佔地錢,其實我媽姐幾個根本沒打算要,是她自己魔怔,你嚇唬嚇唬她,讓她給我姥上上墳,送點菜,去去心病得了。”

“啊!你比我會看啊!”小五衝小玲嬉笑着回了屋。

“大舅、舅媽,你們信這個嗎?”

“別人不信,只信你。”舅媽忙回答說。

“那好,你跟我來。”說着把“老瘋子”引進了裏屋,點了三炷香,雙膝跪下,嘴裏嘰裏咕嚕就不知道說點啥了。

只一會兒功夫,小五便說開了:“我餓呀,爲啥你不給飯喫?我不喫飽,你的病是不會好的。”

“老瘋子”一聽,這是跟她說話呢:“媽呀,是你嗎?”

“你這狠心的瘋婆子,活着的時候讓我挨冷受凍不說,我現在的房子也不給我修……我要帶你走,哈哈……我要帶你走……”

“老瘋子”嚇得忙點跪下:“媽,你說啥我都答應,別讓我走,你重孫還得我照顧呢!”

“啊,那你聽着,今晚到我墳前送飯菜,送錢花,修房子,要善待晚輩,愛護兒孫。”小五說完,直挺挺躺在了地上。

這時,小玲說話了:“是我姥來找你了,生前你欠她的,死後也得朝你要。回去照做吧!對了,東西拿回去吧!”

“不了,不了,給小五補補吧,看把他累的。”

“那好吧,今後對晚下輩也要好點,別光顧攢錢。今晚就能睡好覺了!”

二人聽了,纏了多日的煩惱終於得解了,樂呵呵回了家。

“你看你,小玲都說讓你把東西拿回來了,你咋就不拿,花了二百多塊呢!”

“你又來了,看‘老仙’再折磨你!”

“老瘋子”一聽不敢再出聲。

倆人一路磨叨來到集市上:“買條魚吧,好久沒吃了,再買點菜,讓孩子們都回家喫吧!”。

程老摳可算逮着機會了——拉拉饞!

“老瘋子”自然得順着來:“不行,今晚還得去給媽送飯呢。”

“這回你知道着急了,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小玲跟我說了,不是非得今天,明天去也一樣。”

回到家,老兩口如釋重負,廚房忙活的烏煙瘴氣,除了燉魚,還炒了幾個小菜,只等兒子媳婦下班回來喫飯。

要說這“老瘋子”對誰都摳,即便是自己兒子兒媳也捨不得。除了錢,對於她來說啥都沒用。

今天這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也是被所謂的老仙嚇着了,才捨得花錢買些喫喝回來。

程家很少有這時候,待到大媳婦下班回家,二媳婦從雞房子裏出來,聞到婆婆這屋的香味,再看公公扎個圍裙在站門口:“爸,做啥好喫的了,帶我們份沒?”

“都來喫,都來吧,你媽說你倆太辛苦了,今後回來晚就到這屋喫。”

倆媳婦你瞅我,我瞅你,不明白個所以然。

“還愣着幹嘛?一會兒飯菜都涼了!”

一家八口,高高興興吃了頓團圓飯,這氣氛讓哥倆感到意外,別管怎樣,樂呵就行。

“老瘋子”也樂了:“我再不光攢錢了,原來花錢比攢錢好啊。”

聽老太太這麼說,全家人都笑了……

今天趕上單位加班,程剛心思走小路回家,沒想到竟然在奶奶的墳地遇見爹媽了,還給冬梅嚇夠嗆。不過也值了,聽這話,以後他們有好日子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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