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短篇小說選:不要讓汽燈滅了

別說讀書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擔架員把這受傷的戰士,剛從火線上擡到這戰地第一兵站。

在一間小屋裏,一個年青的醫生,一手舉着油燈,細心檢查他的傷勢,血流的不少,棉軍裝都溼透了,失血的嘴脣艱難地動着,聲音非常微弱。醫生把腦袋偏過去,耳朵貼着他的嘴脣,才聽他斷斷續續說道:“給我——手——榴——彈!”醫生把燈向下移動了一下,啊哈!手指上套着一大把手榴彈的斷線呢。當時戰鬥打得一定很激烈,身邊的空手榴彈袋都扯壞了。大概是向前衝鋒的時候,不然,就是他立起身來,向敵人打手榴彈的時候,一粒子彈從他的小腹上穿過去,腸子斷了,糞流入肚子裏。

這裏距離第二兵站四十多裏,這樣擡下去,等不到半路就會犧牲了,非施行急治手術不可,要馬上把流入肚子裏的糞洗乾淨,把斷了的腸子縫接起來。

可是,這裏能施行這種複雜的手術嗎?離火線三四里地,大炮咕咚咕咚,把房子震的直忽悠,窗戶紙嘩啦啦的響,機關槍像颳風般嗚嗚叫着,還時常有一顆兩顆流彈,啾啾的從房頂飛過去。這小屋裏,不但充滿了灰塵,而且,還有一股什麼臭氣味道。

然而,最糟糕的還不是這些,施行手術,要有充足的光線。這裏,卻只有這麼個豆油燈,棉花捻子吱拉吱拉燒着,昏暗的光,看人就好像隔着一層霧。

需要急治,如果等天亮,還用施行什麼手術,雞不叫人就完了。要克服困難!

只要有一個汽燈就行。但在這小山村裏上哪兒找汽燈呢?可是一定要把這困難闖過去!護士們,臨時來到戰地幫助工作的宣傳員們,都出動了,分頭到各家去尋找汽燈。

街上,警衛連的一個戰士,拉住一個宣傳員,問道:“找汽燈幹什麼?”

“給重傷員動手術!”

“不就是你們演劇用的那個麼?”

“是呀!”

“來,你看是不是!”

多高興啊,還有什麼比這更令人高興的呢!這個宣傳員太開心啦。兩人進了一家地主的大院,鑽進一個草棚子裏。宣傳員說道:“應該先向東家說一聲!”戰士說道:“沒有人記着,用完再給他擱這,一樣。”說着便搬動草捆,找出一個汽燈來。戰士說:“剛纔我在這睡覺,鋪草的時候發現的,摸着像你們演劇用的那個……”

宣傳員沒等聽完他的話,也沒顧得答話,便兩手緊緊抱着汽燈,高一腳低一腳向小屋跑去。

這燈至少有一年沒用過了。零件也不全。恰巧宣傳員裏有個燈光組的同志,七湊八湊纔算把他修理好。

有人說道:“唉,油呢?”一句話,把大家提醒了,都張着手,眼瞪眼。“糟糕!”護士們,女宣傳員們,又都出動了,每人拿着一個碗,到各家去收買煤油。

好不容易啊,東家幾滴,西家幾滴,總算把汽燈灌滿了。

可是,這各戶湊來的油,差不多又都是些瓶子底兒上的貨,再加上這“缺胳臂少腿”現收拾起來的破汽燈,點着又滅了,點着又滅了。可把點汽燈的宣傳員同志累壞啦,滿臉滿手都是油泥,大汗直往外冒。

大家望着這汽燈,直嘆氣。

然而最終,宣傳員終於把燈點起來了。啊哈!燈點着了,好亮堂。人們的眼睛都被這光亮刺得眯縫起來。

誰動手術?就是這個年紀青青的小醫生啊?他說二十四歲啦,誰信呢?看上去也就是十八九的樣子,這個在革命里長大的青年醫生,在革命裏學成本領,十四歲時還是個小衛生員的年青醫生,要動這麼個了不起的手術,能說不令人驚奇嗎?窗戶外面,門口,都擠滿了人。老鄉說:

“叫咱開開眼,看看解放軍裏的小華陀!”

這年青的小醫生把刀子剪子拿在手的時候,向這看守汽燈的同志說道:“千萬可不要讓汽燈滅了哇!”

這還用說嗎?誰不知道這是開腸破肚呢?誰不知道,如果正在施行手術的時候,汽燈一滅,這傷員的性命也就跟着滅了呢?屋裏的,屋外的,手裏都捏把汗,提着一顆心。

汽燈在半空吊着,滿臉油泥的同志立在凳子上,睜着兩眼,看守着它,汗像串珠般滾下來。

手術開始了,打麻藥,開刀,洗掉流入肚子裏的糞沫……好麻利,一切的動作都在迅速地飛一般的進行,汽燈沙沙的,拚命放着光。刀子聲,剪子聲,窗外人們悄悄的低語聲……

戰鬥仍在激烈進行,大炮咕咚咕咚把這房子震的直忽悠,窗戶紙譁拉拉響,機關槍像颳風鳴嗚鳴叫着,一顆兩顆的流彈,啾啾的從屋頂飛過去。

突然,屋裏一片漆黑,窗外有人叫起來:“唉呀,汽燈滅了!”

外面的人們整個都騷動起來了。

“完了,完了,汽燈滅了!”

“這同志算完了!”

有人憤怒地叫起來:“你這燈怎麼搞的啊!”

這年輕的醫生喘了口氣,說道:“不要緊了,正好手術剛剛做完!

短篇小說《不要讓汽燈滅了》完結,其他小說繼續……

本文作者爲著名作家管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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